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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中产阶级“贩运”保姆

人口贩运
Birgit Lang

年轻的阿尔巴尼亚女性一路颠沛辗转来到瑞士,因为她们期冀能找到一份照顾孩子的工作-在这个安全的国家这也算得上是一份不错的工作。然而最终她们中的许多人落入了人贩子的魔掌。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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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报导与撰文:Adelina GashiMarguerite Meyer调查报导协作者:Vladimir Karaj

前情回顾(第一章):有一套由人口贩运者所编织的体系能将阿尔巴尼亚妇女诱骗到瑞士当保姆。而她们最终落入了人贩子的魔爪。希普蕾莎就是其中一名受害女性。

瑞士当地的一个法庭里正在举行一场上诉听证会。除了我们之外,只有被告(配偶双方)、地方法院法官、他的助手和另一名记者到场。乍看之下,场面平淡无奇,波澜不惊。

站在被告席上的这对夫妇,一审被判在知情的情况下雇佣无证外籍劳工。目前他们正在针对一审裁决提出上诉。这对均已年逾四十的夫妻,在庭上显得心烦意乱、愁眉紧锁、意志消沉。他们并未聘请任何律师,也没有公设辩护人陪伴在侧。女方是一名需随时侯招、零工性质的售货员,而男方则是一名朝九晚五的机械装配工。他们和膝下四个孩子每个月的家庭收入总计仅维持在6500瑞郎(约合人民币52478元)左右。

联合国将“人口贩运”(英)外部链接定义为“为剥削以获取利益为目的,通过暴力威胁或使用暴力手段,或通过其他形式的胁迫,通过诱拐、欺诈、欺骗或滥用脆弱境况等手段招募、运送、转移、窝藏或接收人员。来自任何年龄段和任何背景的男性、女性和儿童,都有可能成为人口贩运罪行的受害者,而这种罪案在世界各个地区-无论是受害者的来源国、中转国还是目的国-均有发生。人口贩运者往往利用暴力或带有欺诈性的提供提供境外工作的职业介绍所、以及提供教育和工作机会的虚假性承诺来欺骗和胁迫受害者。”

绝大多数人口贩运者为男性(英)外部链接。与他人共同参与人口贩运犯罪行为的女性,往往自己也曾经遭受过剥削和利用。

年轻的阿尔巴尼亚女孩希普蕾莎却并未出庭。她究竟去哪儿了?“我们不清楚,”身为被告的那对夫妇声称,她被一辆出租车接走了。那名丈夫表示自己并不知道坐在出租车里的人姓甚名谁。而在与另一位受害者的谈话中,这家行踪诡秘的出租车公司将再次以不期而遇的方式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

实际上,当天希普蕾莎并没有离开瑞士。就在一个月之后,她在警方的一次身份查验环节中作为“逾期滞留人士”遭到拘留。她向警察坦白,自己必须为那对瑞士夫妇做保姆和管家,但拿到手的工资只有此前承诺的一半。有人为她提供了伪造的护照,但她并不知道造假护照的幕后黑手是何许人也。

瑞士检察机关开始着手展开调查。然而,希普蕾莎被驱逐出境,并在接下来的两年内禁止再度入境瑞士。审判时,相关部门既没有要求希普蕾莎出庭接受问讯,也没有要求阿尔巴尼亚当局就此案提供协助。法院最终裁定,希普蕾莎提供给警方的陈述不能作为证据使用。

商品和她们的供应链

这个案例似乎揭露了瑞士相关行政管理部门司空见惯的无能为力、无可奈何,以及在打击人口贩运方面国际协调的欠缺。就好像法院想要速战速决,尽快给这起案件盖棺定论:受害者无从追踪,无迹可寻-这对夫妇因此被无罪释放。至于背后从事人口贩运的始作俑者:安然无恙,继续逍遥法外。

“我们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已经不再将人口贩运视为一个独立的行业了,”瑞士人口贩运Trafficking.ch平台的斯蒂芬·福克斯(Stephan Fuchs)介绍称:“以这种方式招募保姆的人,肯定还涉足其他生意,比如毒品交易。”

我们想查寻到希普蕾莎的踪迹。于是,我们再次启程,飘洋过海前往阿尔巴尼亚。我们和当地从事调查报导的记者朋友一起仔细查访,在她的家乡寻找一切可能的线索。然而,我们始终没能探清希普蕾莎到底是通过什么途径来到瑞士的。又或者她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与因袭陈规的常规做法相反,被贩运者很少是蜷缩在周遭一片漆黑的卡车里被运输至目的地的。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会一路沿着正常路线出行,乘坐的交通工具无非是公共汽车、飞机、出租车或汽车-和普通旅行者别无二致。在这个行业里,人就等同于其他商品。一种可以赚钱赢利的商品。其供应链则遍布全球。

人口贩运不同于人口走私。人口走私者会把人从A地带到B地,通过提供通过边境地带的运输服务获取利润。而反观人口贩运,运输只是达到目的的手段-其业务的核心是对被贩运者的劳动力或身体进行剥削压榨。不过,这两种形式往往是错综复杂地相互交织在一起。

在人口贩运过程中,贩运者在沿途都会有助桀为恶的同伙。有时候,同党就是巴士司机,而他们只负责在被贩运者抵达瑞士后收取车票钱。在边境线上执行安全和监控任务的警察或军方人员往往不会特别仔细地检查护照。有时候,帮凶则是出租车公司,他们出于对老客户的感恩戴德、心存感激,不愿对车内不断变换的女人多加过问。

插画
Birgit Lang

就莉力吉的案例而言,当年把她从阿尔巴尼亚带到瑞士的,是一名长途客车司机。 “一路上他一直在打电话,”她回忆道。 然后,他肯定地点了点头,递给她几百欧元现金。 因为有时候,过境者会在通过国境时接受边防检查,以确保他们身上有足够的现金,以供在该国境内停留期间使用。 “一过了瑞士边境,他又立刻从我这里拿走了钱,”莉力吉说。

随后她被送到一个汽车站。她的雇主来接她。在此之前,对方已经在电话里对她进行过详细的背景调查,对于她在家乡的艰难处境,雇主已心知肚明。对方结清了车票钱,开车把莉力吉带到了瑞士某城市的郊区。

这是一处朴素无华、平平无奇的街区,稀疏的住宅区零星散布在这片昔日广袤的牧场上。楼房入口处停放着手推婴儿车,墙上贴着物业管理处的通知,告知居民应当规避哪些禁止行为。街道两侧,人们满脸疲惫地等待着公交车。

这里的居民大多是瑞士的中产阶级下层和现代不稳定无产阶级,以及清洁工、护理人员、水管工、商店销售和建筑工人。这些群体及其家人通常会寻找像莉力吉这样的异国黑工保姆,因为他们需要帮手来维持家庭日常生活的正常运作-而他们实际上负担不起通过正规合法渠道聘请保姆的开销。在这里,在这个寂寂无名的聚居地,莉力吉并没有如她所愿开始一段充满希望的新生活。恰恰相反,她踏上了一段地狱之旅。

依赖关系网

从表面上来看,人口贩运很难被轻易识别。它不仅涉及强迫卖淫,还牵涉到对普通劳动者的剥削。它可能会波及在您最喜欢的那家咖啡馆打黑工的女招待,又或许会波及到在您家。

“在瑞士,我们对‘人口贩运’背后蕴含的真正含义缺乏全面的认知和理解,”福克斯坦言。各州负责对人口贩运案件提起刑事诉讼。由瑞士联邦警察局(Fedpol)授权委托编写的一份报告显示,在应对人口贩运的力度以及刑事司法对策上,各州之间存在巨大差异。“瑞士各州总计有数十个工作组,但类似这样的案件,实际上必须由欧洲刑警组织(Europol)对每个个案展开逐一调查,”福克斯介绍称。

这个问题显然被低估了,或者说症结源于缺乏资金。此外,这项研究也显示,一些陈腐过时的观念和认知会首先就将人口贩运与性贸易联系到一起。通常情况下,人们往往很少会关注到劳动剥削问题-即雇主或其他机构利用劳动者的劳动力而不给予合理的报酬或福利,或者违反劳动法规对劳动者进行不公正的对待。

最初,雇主和被贩运者之间的依赖关系通常是通过欺骗、债务和利用家庭环境建立起来的。一旦受害者到了瑞士,就会受到严密封锁,这张无形的依赖关系网也会严丝合缝地收紧。受害者对这个国家知之甚少,也不会说当地语言,除了犯罪者之外没有其他任何联系人。阿尔巴尼亚、北马其顿和科索沃公民无需签证即可在瑞士合法停留三个月。但与欧盟或欧洲自由贸易联盟成员国的公民不同的是,他们在这段合法停留期间不得工作。

在阿尔巴尼亚,有些事情与瑞士并无不同。“年轻人往往不会把医疗保险和养老金视为优先考虑事项,”阿尔巴尼亚妇女权利专家艾丽斯·卢阿拉西(Iris Luarasi)介绍称:“他们想当然地认为,一旦抵达瑞士,就可以水到渠成地办理相关证件。”

然而,从事非法工作让他们打一开始就成了违法者(德)外部链接。人口贩运的犯罪者正是无耻地利用了这一点。瑞士联邦警察局也坦承(多语)外部链接,这是一场背信弃义的骗局:受害者别无选择,只能任人宰割。

在调查过程中,我们翻阅了大量包含受害者讲述其遭受精神和肢体虐待的法庭卷宗,其中也不乏情感勒索和性侵。女性受害者们报告称,她们遭到殴打、羞辱和死亡威胁,甚至其家人也难逃同样的厄运。我们也亲耳听到了由犯罪者发送的充斥着暴力侮辱的语音信息。

有时候,即将踏上瑞士这片土地的潜在受害者对自己在瑞士从事非法劳工的事实心知肚明。又或者,他们只是像阿蒂塔一样被欺骗了。

阿蒂塔对瑞士法律体系的信任是如何被利用的?为什么她会收到恶意辱骂的语音信息?敬请期待第三部分。

这则调查报道首次刊登于瑞士德语期刊《观察者》(Beobachter)上。该报道的完成,得益于JournaFONDS和Real 21媒体基金提供资金支持。

本系列阿尔巴尼亚语版本可在调查网络平台Reporter.al(阿尔巴尼亚语)外部链接查看。

本系列德语版本可在《观察者》网络页面(德)外部链接上查看。

(编译自英文:张樱/d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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