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生育能力：专制国家的国有资产还是负担？

全球各地的发达国家都在竭尽全力维持达到人口”更替水平“的生育率，以确保未来的人口稳定和经济增长。然而，俄罗斯等独裁国家的此类立法表明，这些专制政权的领导人为了牢牢掌控权力，不惜为此牺牲女性的生育权。 Kai Reusser / SWI swissinfo.ch

全球出生率都在崩跌，瑞士等发达国家的婴儿出生率已降至数十年以来的最低水平。各国政策制定者无不为出生率连年“跌跌不休”带来的长远影响而忧心，然而他们面对这一问题的应对方式却大相径庭。专制独裁政权利用这一问题来限制女性权利，维持统治。

”女性的使命在于她拥有绝对独特的天赋-传宗接代，延续家族血脉，“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Vladimir Putin)于今年早些时候在对学生发表讲话时说道。他强调了每户俄罗斯家庭至少养育三个孩子的重要性，并指出高等教育和职业生涯规划会阻碍年轻女性结婚成家，而成家立室应尽早而不宜推迟。

2024年11月7日，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出席在俄罗斯黑海度假胜地索契举行的瓦尔代国际辩论俱乐部(Valdai Discussion Club)研讨会。 Sputnik

立法打击：俄罗斯禁止”无子女意识形态“

今年11月，俄罗斯常设立法机构国家杜马(State Duma，俄罗斯联邦会议下议院)通过了一项关于“宣扬无子女意识形态”(或称“宣传不生育主义”)的禁令，该禁令将对宣传不生育思想的个人处以最低5万卢布、最高至500万卢布(折合人民币约为3500元至34.5万元)不等的罚款。违规行为包括在互联网上或通过媒体“提倡和宣扬无子女”理念。宣传拒绝生儿育女观念的电影，将无法在俄罗斯获得发行许可；社交媒体和网站所有者必须对在其平台上发布的内容进行监控，以查找“宣传拒绝生育”的相关信息。而此类内容将被列入被封锁网站的注册列表中。

全球各地的发达国家都在竭尽全力维持达到人口”更替水平“的生育率，以确保未来的人口稳定和经济增长。然而，俄罗斯等独裁国家的此类立法表明，这些专制政权的领导人为了牢牢掌控权力，不惜为此牺牲女性的生育权。 

全球生育率挑战与专制独裁政权的对策

“这项立法，可以被视为俄罗斯当局在国内长期推行‘传统家庭价值观’运动的一个侧影，同时也是其不遗余力地在联合国人权理事会等机构内开展国际游说活动的一部分，”日内瓦国际关系及发展高等学院(Geneva Graduate Institute)和日内瓦国际人道法与人权学院(Geneva Academy of International Humanitarian Law and Human Rights)的研究员乔安娜·伯克·马蒂尼奥尼(Joanna Bourke Martignoni)评价称。

伯克·马蒂尼奥尼解释说，包括俄罗斯和来自美国、欧洲、非洲和中东盟友在内的保守派政府正在积极游说在本国制定有关性取向、性别认同、以及性和生殖健康的倒退式法律。由这些保守执政党所施加的影响力，在联合国人权理事会等政府间论坛中不断提升、增强，一项围绕家庭权利的决议在卡塔尔、沙特阿拉伯、中国和俄罗斯等国家的支持拥护下，于今年10月得以通过便是例证。该决议提倡“以家庭为导向”的人权方针。这些讨论是由各国政府和持保守立场的多家非政府组织所主导的更广泛辩论的一部分，重点聚焦于堕胎、LGBTQ+群体(即男女同性恋者、双性恋、跨性别者、性别奇异者和间性者等人士)的权利以及性教育等问题。

乔安娜·伯克·马蒂尼奥尼(Joanna Bourke Martignoni)是日内瓦国际关系及发展高等学院的性别研究员。 Courtesy of

伯克·马蒂尼奥尼认为，俄罗斯的“无子女意识形态宣传禁令”也同时充分利用了弥漫在国内民众中的反西方情绪，因为当下正值“俄罗斯深陷乌克兰冲突的泥沼之中，并正在寻求新的方式来促使举国上下团结一致，对抗外敌”。

在俄罗斯，生育被视为压制女性行使政治权力的工具

“对俄罗斯来说，这正值一个关键时期，因为如果国内的女性团结起来，凝聚成一股力量，那么她们自然会主张反对战争，呼吁归国士兵解兵释甲、不再参战，要知道，回国的士兵中有不少人都有暴力倾向，而且可以接触到武器。”俄罗斯政治家兼律师阿莲娜·波波瓦(Alena Popova)解释称，她被俄罗斯当局贴上了“外国特工”的标签。

女性占据了俄罗斯总人口的大多数。据波波瓦介绍称，在乌克兰战争爆发之前，俄罗斯总人口中女性为7700万人，男性6600万人。她解释说，为了维持普京政权的选民基础，该政权必须注重“家庭价值观”，只有这么做，大多数女性选民就不会意识到自己生活贫困、境况窘迫，从而站出来奋起反抗政府。

俄罗斯政治家兼律师阿莲娜·波波瓦(Alena Popova) Courtesy of

俄罗斯也位居联合国成员国中离婚率最高的国家之列。在该国，夫妻双方离婚后，包括经济支持在内的家庭责任会主要落在女方肩上。2019年，俄罗斯人拖欠的离婚赡养费(译者注：即配偶离婚或分居后，提供给分居方的必需生活费用，而根据俄罗斯法律，离婚妇女有权向其前夫索取子女抚养费和赡养费)达到了创纪录的1520亿卢布(约合人民币105.28亿元)。

普京的长期拥趸雷杰普·塔伊普·埃尔多安(Recep Tayyip Erdoğan)也坚持捍卫这种意识形态。身为土耳其现任总统，他曾多次表示反对性别平等，敦促土耳其女性至少应该生育三个孩子，并且称没有孩子的妇女是“不完整的”。他的妻子埃米内·埃尔多安(Emine Erdoğan)在今年10月曾公开呼吁女性应选择“顺应生理规律”和“自然”分娩，声称剖腹产“违背自然”。

中国的转变：从独生子女政策转向鼓励多子女家庭

香港民主委员会(Hong Kong Democracy Council)执行总监郭凤仪(Anna Kwok) Courtesy of

在亚洲，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中国在生育率这一问题上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中国政府甚至鼓励女性最多可以生育三个孩子：而就在2023年，中国成为全球生育率最低的国家之一，这是自上个世纪70年代起实施“独生子女”政策的结果。

中国曾为了减缓人口增长，以牺牲女性的身体和生育权为代价贯彻了数十年的“独生子女”政策；而现如今面临无法支撑人口快速老化的社会福利体系的压力时，又再度将其意志强加给女性，期冀她们能够将生孩子作为己任，重返家庭，照顾子女和老人。

习近平提倡“积极培育新型婚育文化”，认为中共官员有责任“加强对年轻人婚恋观、生育观、家庭观的引导”。而中国政府为了遏制婚姻和生育不断减少的趋势，已不再止步于温和的劝诫，而是采取了越来越令人质疑的方式向女性施压的现实警示。

“数十年来，中国一直牢牢控制着女性的生育权利，在需要时将女性的生育能力视为国家资产，而在不需要的时候就将其当作负担，”香港民主委员会(Hong Kong Democracy Council)执行总监郭凤仪(Anna Kwok)介绍道。尽管她表示这些严格的控制措施并未延伸触及到她的家园香港，但在西藏和中国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等地，这些政策却得到了严苛的贯彻执行，在这些地方，作为抹杀维吾尔族身份认同的手段之一，维吾尔族女性甚至被胁迫为汉族人生儿育女。

郭凤仪表示，这些侵犯人权的行为已经引起了诸多民主国家的广泛关注，但鉴于中国在全球的影响力-包括其在联合国的影响力，要找到行之有效的应对措施并非易事。“不难想象，中国会与其他专制政权分享如何控制女性身体和生育率的方法，”郭凤仪坦言。

瑞士德语媒体《新苏黎世报》(NZZ)此前曾报道，在中国最国际化、最进步的城市之一上海，相关政府部门正竭尽全力确保年轻女性不会忘记“生育己任”，不惜通过电话催促女性-其中绝大多数是中共党员或公务员-尽早生育；而未婚女性的母亲也会接到电话，敦促其帮自己的女儿寻找配偶。

《纽约时报》最近也在报道中披露了中国官员为影响单身女性的生育决定所做的一系列努力，包括一些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则收到了地方政府作为结婚礼物赠送给他们的产前补充维生素。而在中国的社交媒体上，有女性称社区工作人员会询问她们最近一次的月经周期具体是何时。中国很多大学现如今还开设了一门新的课程，向在校学子宣传并塑造“积极健康美好的婚育观”。

专制独裁者对女性生育权利的影响超越国界

俄罗斯、中国和土耳其等国家鼓励女性生育的信号与策略并不局限于本国领地。英国媒体《署名时代》(Byline Times)在2022年的报道中称，在整个欧洲，弗拉基米尔·普京的影响机制正积极削弱妇女和LGBTQ群体的权利，散播失实信息，资助反性别运动(译者注：该运动的参与者将性别包容、LGBTQA群体争取权利的进步描绘为对传统家庭结构、宗教价值观和既定社会规范的威胁与破坏)，并给予那些信奉“反性别理论”或“家庭捍卫者”的极右翼政党以坚定支持。

《署名时代》披露称，在2009年至2018年间，至少有1.867亿美元(约合人民币13.58亿元)的俄罗斯寡头资金流入欧洲，用于为反性别倡议提供经费，而这些资金最终流向了与美国右翼政治战略顾问斯蒂芬·班农(Steve Bannon)相关联的组织，尤其是悄然流入了意大利和西班牙。

在意大利，持右翼立场的现任总理焦尔吉娅·梅洛尼(Giorgia Meloni)所掌舵的政府最近刚刚通过了一项法律，明确规定意大利公民赴海外寻求代孕服务生育子女属于违法行为，并将处以巨额罚款和监禁。

这项法律折射出焦尔吉娅·梅洛尼这位意大利首位女性总理、极右翼政党“意大利兄弟党”党魁所秉持和捍卫的保守政策。她给自己的定位是基督教徒和母亲，并主张只有异性恋伴侣才能抚养孩子。梅洛尼始终公开反对LGBTQ伴侣享受代孕服务，这使得反对LGBTQ权益成为了她当初竞选纲领的重要组成部分。

而在与欧洲远隔重洋之外的美国，由来自世界各地的保守派人士组成的“世界家庭大会”(WCF)联盟倡导传统家庭价值观，强调生育的重要性，反对离婚、堕胎、节育和LGBTQ+群体。“世界家庭大会”将俄罗斯的资助与美国围绕其首要议题开展的一系列宣传活动结合了起来。“世界家庭大会”的主席布赖恩·布朗(Brian Brown)同时也兼任(美国)“全国婚姻组织”(National Organization for Marriage)的负责人一职，并且与多位欧洲右翼政客渊源颇深，其中就包括匈牙利领导人维克托·欧尔班(Viktor Orbán)和意大利副总理马泰奥·萨尔维尼(Matteo Salvini)。

“世界家庭大会”的倡议在前不久的总统竞选中得到了响应，当选美国副总统的詹姆斯·戴维·万斯(JD Vance)抨击总统候选人、现任副总统卡玛拉·黛维·哈里斯(Kamala Devi Harris)和其他民主党人反对家庭价值观，称她们是一群“无子女的养猫女”。

而万斯此前曾对匈牙利领导人维克托·欧尔班制定的鼓励国民生育更多孩子的政策给予盛赞，并建议美国效仿匈牙利模式。

目前定居于日内瓦的美国民主党活动家、曾是2008年奥巴马竞选活动的现场组织者凯伦·奥尔森-罗宾斯 Courtesy of

目前定居于日内瓦的美国民主党活动家、曾是2008年奥巴马竞选活动的现场组织者凯伦·奥尔森-罗宾斯(Karen Olson-Robins)表示，(万斯的建议)给美国女性敲响了警钟。“当然，与美国截然不同的是，在大多数欧洲国家，医疗保健被视为一项人权。而在美国，特朗普及其支持者试图控制女性对自身健康的决定权：这危及女性健康，是不道德且不可接受的，”她说道。

保守国家联合起来压迫女性

伊朗等长期受到国际制裁、并卷入两极化国际冲突的国家，也正在利用女性生育来促进经济发展并维护自己的权力。

在日内瓦工作的中东问题独立研究员莫杰德·阿布塔西(Mojdeh Abtahi) Courtesy of

在日内瓦工作的中东问题独立研究员莫杰德·阿布塔西(Mojdeh Abtahi)介绍称，伊朗当局希望向其敌对国家彰显，自己人口众多，因此实力不容小觑。

“他们说，像以色列这么一个拥有600万居民的弹丸小国，是无法与一个拥有9000万居民的国家相抗衡的，”她说道。

伊朗当局不仅对女性实施了强制佩戴头巾的法律规定，由此引发了全国范围内的大规模抗议，同时还对产前护理实施了限制性政策。

就在近期，他们取消了允许妇女检测胎儿健康情况的产前筛查。这一决定会让孕期女性在发现胎儿严重畸形的情况下也无法堕胎，从而被迫继续妊娠。

人权机构内逆流涌动

乔安娜·伯克·马蒂尼奥尼认为，当前，全球范围内也涌动着一股强烈抵制女权主义、性和生育权利、性和生育自由的逆流。

“这在多家人权机构中就能看得出来，在这些机构里，来自世界各地的许多保守派政府和专制独裁政府经常结成‘邪恶联盟’，以保护‘传统价值观’为名，推动旨在限制女性和LGBTIQ群体平等权利的议程，”她介绍道。

日内瓦大学的教授、联合国儿童权利委员会成员、《妇女权利与儿童权利》一书的合著者菲利普·贾菲(Philip Jaffé)坦言：女性和儿童的生育权和其他基本权利”在许多不同的国家正遭受侵犯，譬如在美国或东欧地区。“

他解释称，他所就职的委员已再三向那些采取侵犯女性权利政策的国家发出呼吁，并强调”政府必须尽可能少地干预“女性的生育选择。他表示：”发布禁令、通过法律手段或制定规则去禁止和限制(女性生育权)都是不可接受的。“

日内瓦生殖权利中心(Center for Reproductive Rights in Geneva)欧洲事物副主任安德瑞娜·拉马奇科娃(Adriana Lamačková) Screenshot from Youtube: European Public Health Alliance

日内瓦生殖权利中心(Center for Reproductive Rights in Geneva)欧洲事物副主任安德瑞娜·拉马奇科娃(Adriana Lamačková)则认为：“通过监督国家行为、提供指导并要求政府履行承诺，人权机构在保障和促进(女性)权利方面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然而贾菲也承认，“某些保守势力的力量，再加上宗教立场，使得人们往往感觉自己是在面对一片虚空无望地哭泣”。

(编辑：Veronica DeVore，编译自英文：张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