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的无人机困境

2024年6月19日，一名乌克兰士兵在乌克兰哈尔科夫(Kharkiv)地区发射一架由德国Quantum Systems公司制造的中程侦察无人机，该无人机使用了瑞士Auterion公司开发和销售的部分重要组件和技术。 Reuters

瑞士以“机器人硅谷”自居，不断投入公共资金支持尖端研究和初创企业。在无人机战争时代，对于瑞士创新机构来说，军事工业是个利润丰厚的市场，但在该领域的合作与瑞士的中立政策有所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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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乌克兰和俄罗斯竞相扩充无人机战队，乌克兰军队得以使用瑞士顶尖技术大学的衍生公司Auterion的技术。Auterion由洛伦茨·迈尔(Lorenz Meier)于2017年与他人共同创立，旨在推广他在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ETH Zurich)学习时开发的开源无人机自动驾驶系统。2024年6月，Auterion宣布推出“变革性的无人机技术”，以支持民主国家对抗侵略者。公司还将总部从苏黎世迁至美国弗吉尼亚州阿灵顿(Arlington)，该地是美国军事工业的重要基地。

迈尔是公司现任CEO，他表示，Auterion“一直在悄悄开发”一款新的AI计算机和无人机飞行控制器，用于神风无人机(kamikaze drones)，并“已在战斗中证明其有效性”。该系统的关键创新在于，即使在遭遇GPS干扰等电子战措施时，它也能引导无人机飞向目标。

Auterion声称其“尖端的自主计算操作系统可以让各种机器人执行各种任务，从高风险到日常行动，包括运送货物以及参与救援”。 source: droneindustry.ch

对瑞士而言，由于该公司仍在苏黎世设有研发办公室，这样的公司参与军事领域活动的行为是大胆而且存在问题的：自1910年以来，根据《海牙公约》(The Hague convention)的中立条款规定，瑞士必须平等对待冲突各方，采取狭义的方式解释这一义务，即禁止向处于战争状态的国家出口武器。

瑞士芯片和测绘无人机出现在战场上

在瑞士的无人机生态系统中，Auterion并不是唯一一家技术(有意或无意地)被应用在战场上的公司。SenseFly是洛桑联邦理工学院(EPFL Lausanne)的衍生公司，起初从事农业领域，后来被另一家美国公司AgEagle收购。该公司现在向美国军队提供其升级版的战术测绘无人机eBee，该无人机配有隐形迷彩涂装，并被美国军队用于阿富汗战争。

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的衍生公司U-Blox生产的芯片被发现用于俄罗斯在乌克兰使用的Orlan-10无人机中。苏黎世大学开发的一个用于在缺乏GPS信号环境中引导无人机的算法，与以色列国防承包商Elbit推广的应用程序惊人地相似。

“科技向善”是官方叙事

瑞士的公共机构和大学(如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和Innosuisse)推动了无人机行业的尖端研究和技术转移，催生了技术领先的实验室和上百家初创公司。然而，他们始终强调，这些研究主要针对非军事用途，例如工业检查、货物运输或救援任务。

瑞士国家科学基金会(National Centre of Competence in Reserch)推出的机器人计划，作为一个战略项目，12年获批预算8’500万瑞郎，重点研究旨在“改善生活质量”的机器人。其后继计划-由瑞士国家创新署Innosuisse资助的“创新助推器机器人计划”-旨在促进整个机器人价值链的知识转移，但据负责人奥德·比拉尔(Aude Billard)教授表示，该计划不支持军事应用。

瑞士的公共机构和大学推动了无人机行业的前沿研究和技术转移计划，促成了领先实验室的建立以及超过一百家初创公司的诞生。 droneindustry.ch

民用与军用的模糊界限

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负责技术转移的副校长瓦妮莎·伍德(Vanessa Wood)在接受瑞士资讯swissinfo.ch采访时表示：“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从事的是民用领域的研究。”该评论针对Auterion公司从坚持非武器政策到成为军用供应商的转变。

“我们会事先仔细审查项目及其研究成果是否可能用于军事目的，并因此受到出口管制的约束。”但在无人机被广泛用于战争，作为廉价、战术性高且高效的武器时，这样的声明显得越来越空洞。

2016年3月23日，在瑞士苏黎世的瑞士联邦理工学院动态系统与控制研究所(Institute for Dynamic Systems and Control)，一些无人机被悬挂在白板上方。 Keystone / Gaetan Bally

加州大学伯克利风险与安全实验室(Berkeley Risk and Security Lab)的负责人安德鲁·W·雷迪(Andrew W. Reddie)表示，无人机技术本质上无法明确划分为民用或军用。他告诉瑞士资讯swissinfo.ch：“这些技术最终都是双重用途的，因此政府支持这种核心技术后，其确实有可能会被用于军事目的的风险。” 雷迪指出，软件的出口管制难以实施，一旦技术存在，就会扩散。“我们看到很多例子，企业会做到刚好接近出口管制的界限，然后将其卖给外国市场。”

通常，符合民用或双重用途的软件可以很容易在瑞士之外进一步发展为军用。明确标识为军用的物资(如手榴弹)或双重用途的硬件(如实体无人机)的出口则要容易控制得多。

乌克兰战争：商业机会

自2022年俄罗斯全面入侵乌克兰以来，全球军事开支以自2009年以来以最快的速度增长。根据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Stockholm International Peace Research Institute)近日发布的数据，2023年全球军事开支同比增长6.8%，达到24’430亿美元。美国国防部在2025财年的无人机系统预算为24亿美元，比往年有所增加。这些投资是在构建西方对抗中国无人机厂商大疆的战略背景下进行的，据Statista数据显示，大疆控制了全球70%以上的市场。

雷迪表示：“在乌克兰的背景下，只有一家中国公司具备提供大量无人机的能力，这会产生过度依赖。因此，西方正在大力推动替代大疆无人机。” 彭博社报道，欧洲风投公司联合起来，以创纪录水平的投资用于无人机等双重用途技术。市场研究机构《财富商业洞察》(Fortune Business Insights)预测，未来十年全球军用和民用无人机市场将分别增长14%和18%，民用无人机会越来越多地被改装用于战场。

民用无人机应用遇阻

根据瑞士无人机产业协会(Drone Industry Association，简称DIAS)在2024年的报告，瑞士的无人机公司在后期开发阶段因缺乏资金而面临困难。DIAS董事会成员纳塔涅尔·阿普特(Nathanael Apter)在2024年7月对《新苏黎世报》(NZZ)表示，欧洲的供应商受益于来自乌克兰的军事订单。“像德国的Quantum-Systems和法国的Delair这样的年轻公司获得了意外的推动力，而由于瑞士的中立政策规定，瑞士制造商则没有这种优势。”

根据行业内部人士罗密欧·杜舍尔(Romeo Durscher)的说法，这种市场逻辑推动了Auterion转型为军事供应商。他曾在2021年至2023年期间担任Auterion美国管理团队成员。他表示：“Auterion最初在公共安全领域很难获得市场份额。”这包括消防和安全等领域。 为了吸引投资者，公司需要超越像在加州扑灭森林大火这样单纯的和平用途，寻找其他销售机会。杜舍尔表示：“为了获得资金，你需要进入一个有数百万甚至数千万美元的市场。”他还说：“几乎毫无疑问，最终Auterion会自然而然地进入东欧战场。”

技术外溢可能波及恐怖组织

该公司的伦理准则已经过调整，以反映其作为武器技术供应商的新角色。现在准则明确指出，Auterion只与民主选举产生的政府合作，该政府还必须允许新闻自由。迈尔表示：“向自由民主国家提供我们的产品以帮助他们自卫，是我们的道德责任。”他拒绝具体说明除了乌克兰和美国之外，还有哪些国家符合条件。

Auterion公司的洛伦茨·迈尔(左)在2022年瑞士经济论坛(Swiss Economic Forum)期间庆祝其在“高科技/生物技术”类别中获得2022年瑞士经济奖(Swiss Economic Award 2022)，摄于2022年6月3日，瑞士因特拉肯(Interlaken)。 Keystone / Anthony Anex

但要阻止这些技术落入威权国家甚至恐怖组织的手中，难度很大。伯克利大学教授雷迪告诉瑞士资讯swissinfo.ch：“一旦你的技术存在，就有外溢的风险。”前Auterion高管杜舍尔则表示：“不幸的是，这个魔瓶事实上已被打开。五年前，流行的说法是我们在开发用于和平目的的技术。今天，我们说自己在开发技术来保护民主。这是一句让人感觉良好的话，但在我看来，几乎没有实际意义。”

瑞士当局推卸责任

瑞士联邦政府的创新机构Innosuisse证实：“最初纯粹为民用开发的商品，随着时间推移，可能会有意或无意地被发展为军事产品。”Innosuisse的发言人表示，企业在这里负有责任，必须遵守法律，并指出执行出口管制是联邦经济事务秘书处(SECO)的工作。

Auterion告诉瑞士资讯swissinfo.ch，位于苏黎世的研发办公室员工只从事民用业务。瑞士联邦经济事务、教育与研究部证实，法律上，瑞士境内的任何开发活动仍受瑞士出口管制法规的约束，该法也适用于总部位于国外的公司。

联邦经济事务秘书处的发言人在电子邮件中表示，秘书处不对个别公司发表评论，但已经知晓此事。发言人补充说，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的衍生公司在多大程度上受出口管制和制裁规定之外的法规约束，由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决定。

尽管Auterion成立于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但该校副校长瓦妮莎·伍德表示：“它是一家私人公司，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对其业务决策没有影响。”

当局和大学相互推卸责任，而各政党在被问及瑞士的无人机困境时，对于如何定义该国的中立政策也难以达成一致。

瑞士无人机公司的分布 Kai Reusser / SWI swissinfo.ch

各政党之间关于中立政策的激烈辩论

右翼的瑞士人民党发起了一项重新定义中立政策的动议，旨在取消对交战国家的任何制裁-即使这些国家是侵略者，例如俄罗斯。该党的副秘书长彼得·凯勒(Peter Keller)表示：“问题在于，瑞士在多大程度上以及多长时间内仍然对出口的战争物资负有责任。”

瑞士国民院外交事务委员会主席洛朗·韦尔利(Laurent Wehrli)拒绝对此事发表评论。他在发给瑞士资讯swissinfo.ch的电子邮件中表示，这个问题与外交政策无关，而是与安全政策有关。

国民院安全政策委员会主席、社会民主党人普里斯卡·赛勒·格拉夫(Priska Seiler Graf)表示，瑞士应继续保持其作为科学和商业中心的地位。她在回应中写道：“这意味着应该加强针对双重用途商品的出口执法和控制体系。”

Auterion公司脱胎于瑞士公共资助的研究，目前正在为未来在全球战场上一展身手做准备。然而与此同时，瑞士联邦院的安全政策委员会在今年8月却驳回了一项向乌克兰提供用于民用的防弹背心和头盔的提议，理由是这与“中立政策的法规不相符”。

(编辑：Virginie Mangin/vdv，编译自英语：樊桦/g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