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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格尼茨基案:為何瑞士未能徹查來自俄羅斯的非法資金

馬格尼茨基:俄羅斯跨國稅務詐欺案
馬格尼茨基:俄羅斯跨國稅務詐欺案 Illustration: SWI swissinfo.ch / Helen James

瑞士資訊swissinfo.ch深入調查了一起俄羅斯跨國稅務詐欺案,揭露了與詐欺案相關的非法資金未在瑞士受到徹查的原因和事件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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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序言
  2. 瑞士的調查遭質疑 
  3. 舊帳戶中的新資金
  4. 懸而未決的問題

1. 序言

2016年,瑞士政治家安德烈亚斯·格罗斯(Andreas Gross)被瑞士检察长办公室传唤问话,他曾于2013-2014年为欧洲委员会撰写了一份关于马格尼茨基之死的报告。
2016年,瑞士政治家安德烈亚斯·格罗斯(Andreas Gross)被瑞士检察长办公室传唤问话,他曾于2013-2014年为欧洲委员会撰写了一份关于马格尼茨基之死的报告。 KEYSTONE/Peter Klaunzer

2020年,俄羅斯獨立媒體《新消息報》發表了一份備受矚目的調查報告,披露”瑞士人飛往俄羅斯獵熊和’俄羅斯豬’,作為回饋,他們試圖阻撓對謝爾蓋·馬格尼茨基(Sergei Magnitsky)謀殺案的調查」。馬格尼茨基是俄羅斯律師,2009年在調查一起針對俄羅斯財政部的巨額詐欺案時死於獄中,死因可疑。

負責調查的關鍵人物之一是文岑茲·施內爾(Vinzenz Schnel),他受僱於瑞士聯邦警察,但實際上是為總檢察長辦公室工作,處理與俄羅斯有關的案件。 《新消息報》的調查揭露了他與俄羅斯官員在瑞士高檔餐廳的會面,以及多次前往俄羅斯的奢華旅行。

施內爾說,他的上級認為,這些非正式場合是必要的,是為了」特別重要的」調查工作收集資訊。

施內爾的職責包括調查從俄羅斯到瑞士的洗錢活動。他負責監督瑞士方面的工作,該案現在被稱為“馬格尼茨基案”,以謝爾蓋·馬格尼茨基的名字命名。

2016年,曾於2013-2014年為歐洲委員會撰寫馬格尼茨基之死報告的前社會民主黨議員安德烈亞斯·格羅斯(Andreas Gross)被瑞士檢察院傳喚問話。格羅斯是參與這次調查的很少的幾個人中,答應了我們的採訪要求的人。

施內爾對他進行了一整天的審訊。據格羅斯稱,審訊的目的是詆毀他和他的報告。

2019年,施內爾本人因赴俄羅斯進行非正式訪問而在瑞士受審,期間他在法庭上表示,馬格尼茨基洗錢案的瑞士部分早就應該結案。施內爾在法庭上指出,為此有必要「貶低」格羅斯的報告,「揭穿他的真面目」。

「我最好的朋友(2023年去世的前瑞士聯邦院議員兼檢察官)迪克·馬蒂(Dick Marty)告訴我,我沒有義務參加施內爾組織的審訊,」格羅斯告訴瑞士資訊,「但我覺得我們可以一起揭露真相,所以我同意了。」

2021年,瑞士總檢察長辦公室(OAG)作出裁決,宣布未發現足以對瑞士境內任何人提起指控的證據,於是馬格尼茨基案(全球性的俄羅斯稅務欺詐醜聞)的瑞士部分宣告結案。

在調查過程中,瑞士總檢察長辦公室凍結了三名俄羅斯公民在瑞士銀行帳戶上的1’800萬瑞郎(合美金2003.35萬元)資金。這三人分別是俄羅斯高級稅務官員奧爾加·斯捷潘諾娃(Olga Stepanova)的丈夫弗拉德連·斯捷潘諾夫(Vladlen Stepanov)、德米特里·克柳耶夫(Dmitry Klyuev)和丹尼斯·卡茨耶夫(Denis Katsyv)。

2016年10月5日,瑞士总检察长迈克尔·劳伯在新加坡发表题为“瑞士打击白领犯罪的策略”的演讲。目前仅有证据表明,瑞士冻结的部分资产与在俄罗斯的犯罪活动存在关联。
2016年10月5日,瑞士总检察长迈克尔·劳伯在新加坡发表题为“瑞士打击白领犯罪的策略”的演讲。目前仅有证据表明,瑞士冻结的部分资产与在俄罗斯的犯罪活动存在关联。 REUTERS/Edgar Su

這三人據稱從這項騙稅行動中獲得了經濟利益,並將資金轉入他們的瑞士帳戶。瑞士總檢察長辦公室沒收了其中的400萬瑞郎,並將剩餘的1’400萬瑞郎退還給了這三名俄羅斯公民。總檢察長辦公室為其決定辯解說,目前僅能證明在瑞士凍結的部分資產與在俄羅斯犯下的罪行之間存在關聯。

整體而言,馬格尼茨基的調查揭露了俄羅斯公共財政中共有2.3億美元被竊取。馬格尼茨基代表其客戶赫米蒂奇資本管理公司(Hermitage Capital Management)公開揭露了這起騙稅案,這家公司當時是俄羅斯最大的證券投資機構。馬格尼茨基本人也被他指控參與騙稅案的俄羅斯官員逮捕。

在正式開庭之前,他被拘留了近一年時間,2009年11月被獄警毆打致死。俄羅斯當局在他死後指控馬格尼茨基與赫米蒂奇公司的首席執行官兼創始人比爾·布勞德(Bill Browder)是這起騙稅案和逃稅案的幕後策劃者。很少人相信這說法。 2010年,馬格尼茨基被追授「透明國際」頒發的「廉潔獎」(Integrity Award),以表彰他的反貪腐努力。 2014年1月,歐洲委員會批准了一項名為「拒絕為殺害謝爾蓋·馬格尼茨基的兇手們免罪」的決議。

這起案件引發國際社會對涉嫌造成馬格尼茨基死亡的俄羅斯官員實施制裁,並通過了針對俄羅斯人權侵犯者的法律。以馬格尼茨基命名的《馬格尼茨基法案》(Magnitsky Act)於2012年首次在美國施行,隨後歐洲、英國、加拿大、澳洲等國也推出了這項法案。瑞士從未通過該法案。

瑞士联邦总检察长迈克尔·劳伯、施内尔的上司帕特里克·拉蒙(Patrick Lamon,身着标有87字样的夹克)和俄罗斯联邦总检察长萨克·卡拉佩扬(Saak Karapetyan,右三)在贝加尔湖畔的休闲时刻,劳伯本人单膝跪地。
瑞士联邦总检察长迈克尔·劳伯、施内尔的上司帕特里克·拉蒙(Patrick Lamon,身着标有87字样的夹克)和俄罗斯联邦总检察长萨克·卡拉佩扬(Saak Karapetyan,右三)在贝加尔湖畔的休闲时刻,劳伯本人单膝跪地。 DR/Novaya Gazeta

據美國司法部稱,赫米蒂奇資本管理公司是俄羅斯騙稅醜聞的受害者,該公司已在所有涉嫌對騙稅資金進行洗白的國家展開調查。

針對赫米蒂奇資本管理公司的起訴,瑞士總檢察長辦公室於2011年3月啟動了一項反洗錢刑事調查。赫米蒂奇資本管理公司被列為民事訴訟當事人並參與了調查。

這項調查在十年後結束。最終裁決讓全球反洗錢專家側目,特別是因為瑞士只沒收了被凍結資金的25%,而將75%返還給了三名俄羅斯公民。

瑞士是唯一決定將騙稅資金歸還給俄羅斯嫌疑人的國家。2023年6月,負責在57個國家促進人權和軍事安全的美國赫爾辛基委員會(US Helsinki Commission)呼籲美國對勞伯、負責瑞士馬格尼茨基案的聯邦檢察官帕特里克·拉蒙以及施內爾實施制裁。瑞士外交部和總檢察長辦公室駁回了赫爾辛基委員會的所有指控。美國尚未做出最終決定。

瑞士資訊透過第三方獲得了總檢察長辦公室的裁決文件。我們也分析了瑞士和塞普勒斯的法院文件以及與此案有關的銀行帳戶。我們總共查閱了400多頁文件,這些文件來自國際和瑞士的各種法律和財務機構。

文件顯示,除了最初被調查的1’800萬瑞郎外,另有1’000萬美元涉嫌從俄羅斯國庫侵吞,最終流入另外兩名俄羅斯知名人物的兩個瑞士銀行帳戶。

這兩筆轉帳都與德米特里·克柳耶夫(Dmitry Klyuev)有關,美國當局認為他是騙稅計畫的幕後策劃者。當時,克柳耶夫還在瑞士境內的瑞銀擁有七個公司帳戶和一個個人帳戶。這些公司帳戶已於2010-2011年關閉。

官方記錄顯示,瑞士當局知道這些轉帳以及克柳耶夫的所有帳戶,但從未進行過調查。瑞士資訊調查了這筆被忽視的1’000萬美元的來源,了解它們是如何流入瑞士的,以及瑞士總檢察長辦公室為何從未對其進行調查。這些資金屬於俄羅斯聯邦參議員德米特里‧薩維利耶夫(Dmitry Savelyev)和俄羅斯投資銀行家伊戈爾‧薩吉良(Igor Sagiryan)。

調查中提到的所有貨幣均為原始文件中的貨幣。

俄羅斯媒體《新報》和國際調查記者聯盟「有組織犯罪和腐敗報道計畫」(OCCRP)的記者們,詳盡地報道了馬格尼茨基案中的騙稅手段。俄羅斯警察沒收了英國投資公司赫米蒂奇基金俄羅斯子公司的文件和公司印章,然後用這些文件和印章將公司所有權重新登記到另一個公司名下。隨後,由同一批人設立的一系列其他虛假空殼公司,向赫米蒂奇基金被盜的「子公司」提出虛假的財務索賠。他們同時扮演原告和被告的角色,說服俄羅斯仲裁法院做出裁決,從而導致被告公司巨額的帳面虧損,使其原始收入完全化為烏有。然後,犯罪者拿著「證明」公司沒有任何利潤的文件,正式提出退稅2.3億美元的要求,這筆錢之前以所得稅的形式上繳俄羅斯國庫。以這種方式獲得的資金隨後透過離岸帳戶網路轉移到國外。

2. 瑞士的調查遭質疑

從俄羅斯國庫挪用的2.3億美元透過一個複雜的空殼公司網路和可疑轄區的銀行帳戶分散到歐洲各地。

其中,瑞士信貸和瑞銀在2011年至2013年間共凍結了1’800萬瑞郎的資金。這筆錢中近一半–瑞士信貸凍結的840萬歐元–屬於弗拉德連·斯捷潘諾夫,他當時的妻子奧爾加·斯捷潘諾娃是莫斯科的一名高級稅務官員。她在2007年負責批准大部分的虛假退稅。

其餘被凍結的資金屬於另外兩名俄羅斯人,其中820萬美元存放在瑞銀和羅斯柴爾德銀行,屬於丹尼斯·卡茨耶夫,另外3.7萬美元存放在瑞銀,屬於克柳耶夫。

層層嵌套,掩蓋來源

洗錢過程包含多個步驟,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稱為「投放」,即把詐欺資金注入金融系統,例如銀行、股市和保險公司。然後是「分層」,即資金在空殼公司的眾多帳戶之間轉移,以掩蓋其來源。最後一個階段是「歸併」,即犯罪資金流入最終目的地(如銀行帳戶)或用於購買房地產等資產。

從俄羅斯國庫侵吞的所有資金,在到達瑞士或其他最終目的地前,至少經過四到五次分層。

分層交易使得反洗錢調查變得十分困難,因為調查結果取決於不同國家執法機構之間的合作。此外,被挪用的資金也可能與合法資金混在一起,使監管機構難以分析資金的來源。

在瑞士,要證明發生了洗錢行為,總檢察長辦公室必須先證明存在前置犯罪(重罪或嚴重的涉稅犯罪);其次,證明源於此類犯罪的資產可以被沒收;再次,證明犯罪者有意採取行動,企圖阻撓對這些資產的沒收;最後,證明犯罪者知道或應該知道這些資產來自欺詐資金。

在最終裁決中,總檢察長辦公室以「未發現足以對瑞士境內任何人提起指控的證據」為由結束了馬格尼茨基案的調查,「儘管如此,調查確定了瑞士沒收的一些資產與在俄羅斯犯下的前置罪行之間存在著關聯」。

根據「比例計算法」,瑞士總檢察長辦公室聲稱先前凍結的400萬瑞郎將被沒收,而剩餘的金額「無法回溯至俄羅斯預算」。

這意味著,總檢察長辦公室透過估算每一輪分層交易中被稀釋的金額數額,來計算應永久沒收的金額。

一些專家認為,這種計算方式會造成誤解。

七國集團(G7)反洗錢金融行動特別工作組前成員、瑞士聯邦司法部經濟和有組織犯罪科前科長馬克·皮特(Mark Pieth)說:「如果檢察官們所說的是對的,那麼我們(瑞士)就是洗錢天堂。」

他還補充說:「如果有跡象顯示這筆錢來自非法來源,那麼就必須阻止其流動。」

在同一決定中,總檢察長辦公室剝奪了赫米蒂奇資本管理公司的「受害方」地位,使其失去了反對這項裁決的權利。這意味著這家公司無法反對總檢察長辦公室將大部分凍結金額返還給三名俄羅斯公民的決定。

實際上,總檢察長辦公室的結論是,這起在俄羅斯發生的騙稅案件的唯一受害者是俄羅斯國庫。這與俄羅斯當局的說法一致,卻與美國司法部的結論相左。

赫米蒂奇資本管理公司隨後向貝林佐納聯邦刑事法院提起上訴,但被駁回。

2022年12月,赫米蒂奇資本管理公司向聯邦最高法院提起上訴。

聯邦最高法院尚未做出最終裁決。

有爭議的裁決

瑞士的裁決一公佈就受到廣泛批評,因為瑞士決定將凍結的金額返還給俄羅斯嫌疑人,並剝奪赫米蒂奇資本管理公司的受害方地位。這與美國、加拿大和英國當局的結論背道而馳,這些國家對斯捷潘諾夫夫婦和克柳耶夫實施了制裁。

皮特表示:「非法資金必須沒收,無論受害者是俄羅斯政府還是赫米蒂奇。」

皮特也指出:「在這兩種情況下,聯邦總檢察長辦公室都有責任對這些資金進行凍結並保管。瑞士前總檢察長與俄羅斯總檢察長的關係不錯。他們並沒有妥善處理這個案件。 」

瑞士和國際媒體廣泛報導了瑞士前總檢察長勞伯與俄羅斯官員的密切關係。其中包括由俄羅斯當局支付的豪華晚宴、狩獵旅行和私人飛機出行,以及瑞士檢方對俄羅斯官員洗錢案件的輕描淡寫。

馬格尼茨基案在勞伯的監督下調查了九年,在瑞士議會有史以來首次對檢察官啟動彈劾程序後,勞伯於2020年離職。他任命的調查接班人拉蒙(Lamon)也與俄羅斯當局有聯繫,拉蒙繼續調查至2021年3月。後來,拉蒙的副手黛安娜·科勒(Diane Kohler)接替了他的工作。黛安娜在上任四個月後宣布結案。

2019年對施內爾的審判顯示,他本人曾利用與俄羅斯官員的關係,在寡頭資助下進行狩獵旅行。

3. 舊帳戶中的新資金

瑞士資訊查閱了總檢察長辦公室完整的裁決文件、公開的法律文件以及與瑞士調查有關的一些銀行信件。

我們的調查顯示,儘管專家認為有明顯的警示訊號,但總檢察長辦公室仍未對瑞士銀行帳戶中額外1’,000萬美元的可疑資金進行調查。這些資金均與克柳耶夫有關,分別匯入瑞意銀行(Banca Svizzera Italiana,2017年與盈豐國際/EFG International合併)和寶瑞銀行(Bordier and Cie)這兩家瑞士銀行,但聯邦總檢察長辦公室從未對其進行調查。

克柳耶夫在瑞銀擁有多個瑞士銀行帳戶,包括兩個公司帳戶和一個個人帳戶。 2008年至2011年間,與馬格尼茨基調查有關的資金從這些帳戶轉移到了瑞士的其他帳戶中,儘管克柳耶夫在俄羅斯曾被起訴,但這些收款帳戶並未受到總檢察長辦公室的調查。

克柳耶夫的關係網 

涉嫌騙稅並非克柳耶夫首次試圖侵吞資金。 2006年,他因試圖竊取俄羅斯另一家巨頭公司Mikhailovsky GOK(俄羅斯最大的鐵礦石公司)的股份而被定罪。俄羅斯媒體也認為他與一系列神秘死亡事件和暗殺企圖有聯繫。

根據美國司法部的調查,2006年克柳耶夫還涉嫌參與一起從俄羅斯國庫侵吞總額約1.07億美元的詐騙案。俄羅斯政府並未在這起騙稅案件中認定克柳耶夫犯罪,也沒有對其進行調查。

克柳耶夫當時是莫斯科一家小型銀行–環球儲蓄銀行(Universal Savings Bank)–的所有人,該銀行是其進行騙稅活動的主要平台。

2015年,克柳耶夫向瑞士檢察官聲稱,由於他的銀行「聲譽受損,無法挽回」,他於2006年以100萬美元的價格將其出售給了一位熟人–俄羅斯商人塞門·科羅貝尼科夫(Semen Korobeinikov)。科羅貝尼科夫既不能證實也不能否認克柳耶夫的說法。他於2008年從莫斯科一棟在建大樓的頂層公寓窗戶墜落身亡,當時他正在考慮購買這棟大樓。俄羅斯對他的死因展開了刑事調查,但後來撤銷了調查。

然而,2008年克柳耶夫在蘇黎世的瑞銀開設新帳戶時,他仍然聲稱自己是環球儲蓄銀行的唯一所有人,而這家銀行正是捲入2.3億美元詐欺案的主要銀行。根據提交給銀行的文件,他並未提及科羅貝尼科夫,也沒有提到他出售銀行的事。

這顯示,他仍在利用其位於莫斯科的銀行從事其被指控的金融犯罪活動。

瑞士總檢察長辦公室的文件和與調查有關的銀行文件都顯示:與俄羅斯騙稅案相關聯的1’450萬美元透過克柳耶夫的瑞銀帳戶進行轉帳。

他的瑞銀個人和公司帳戶中共有490萬美元被匯入英屬維京群島Altem投資有限公司在中東聯邦銀行(FBME)塞普勒斯分行的一個帳戶。

這筆錢的一部分隨後被匯到Zibar管理公司。根據赫米蒂奇資本管理公司在摩納哥提交的起訴書,以上兩家公司總共收到了從俄羅斯國庫竊取的2.3億美元中的約3’040萬美元。

經瑞士資訊查閱後發現,中東聯邦銀行向塞普勒斯當局提交的官方文件顯示,這兩個公司帳號都與克柳耶夫有關。

其中一部分資金留在了瑞士,用於支付克柳耶夫的個人開支。

2007年至2010年期間,克柳耶夫透過其瑞銀帳戶向瑞士沃州銀行(Banque Cantonale Vaudoise)轉帳21.8萬瑞郎,用於支付其子在瑞士某私立國際寄宿學校的學費。在克柳耶夫的個人帳戶於2011年關閉後,2010-2011年的學費繼續由Altem投資公司在中東聯邦銀行塞普勒斯分行開設的帳戶支付,2012年的學費又由Zibar管理公司的在中東聯邦銀行塞普勒斯分行開設的帳戶支付。

銀行記錄也顯示,2008-2009年間,克柳耶夫用瑞銀帳戶支付了其前妻奧爾加·塔瑪爾金娜(Olga Tamarkina)在日內瓦某私立醫院的醫療費。

瑞士總檢察長辦公室的文件明確指出,瑞士檢察官知道這些資金流動。文件中提到,這些資金可以從俄羅斯經摩爾多瓦、烏克蘭和拉脫維亞一直追溯到克柳耶夫在蘇黎世的瑞銀帳戶。瑞士當局最初凍結了克柳耶夫帳戶的3.7萬美元。經過調查,瑞士檢察官認為沒有理由沒收這筆錢。

笑著去銀行

2019年9月,克柳耶夫的瑞銀帳戶中至少有200萬美元被匯入另一個瑞士公司帳戶。該帳戶屬於Athina公司,該公司在巴拿馬註冊,在日內瓦私行寶瑞銀行開設有瑞士帳戶。根據瑞士的調查,這家公司的實際受益所有人是一個名叫伊戈爾·薩吉良的俄羅斯商人。

图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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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吉良這個名字在馬格尼茨基案中曾經出現過。他與克柳耶夫的商業聯繫可以追溯到騙稅案發生之前。克柳耶夫最初是在2002年受聘擔任其銀行復興資本集團(Renaissance Capital Group)的顧問。美國司法部認定這家銀行與俄羅斯騙稅案有直接關係。

2023年,由國際調查記者聯盟「組織犯罪和腐敗報道計畫」(OCCRP)和俄羅斯新聞調查網站「重要故事」(Important Stories)牽頭進行的一項調查顯示,這兩名商人將部分侵吞的資金投資於塞普勒斯高端度假勝地「聖喬治角」(Cap St George)。薩吉良也與包括斯捷潘諾夫夫婦在內的其他騙稅案相關人員有聯繫。赫米蒂奇資本管理公司的一項內部調查顯示,2008年他們曾一起前往杜拜。

當瑞士資訊聯繫薩吉良時,他沒有回應我們的評論請求。

朋友就是朋友

瑞士總檢察長辦公室的文件也提到了另一起與瑞士有關的資金轉移事件。 2012年至2013年間,俄羅斯參議員德米特里·薩維利耶夫(Dmitry Savelyev)及其妻子奧爾加(Olga)的公司銀行帳戶上出現了總計800萬美元的資金。

2012年至2013年间,俄罗斯联邦参议员德米特里·萨维利耶夫及其妻子奥尔加的公司银行账户上出现了总计800万美元的资金。
2012年至2013年间,俄罗斯联邦参议员德米特里·萨维利耶夫及其妻子奥尔加的公司银行账户上出现了总计800万美元的资金。 Council of Russian Federation

這兩家公司,即英屬維京群島綠島投資公司(GreenIsland Investors Corp, BVI)和羅伊金融公司(Roy Finance SA),都在瑞意銀行開有帳戶,該銀行後來併入盈豐國際,是一家總部位於盧加諾的銀行。這些資金是從Zibar管理公司帳戶直接匯出,而這家公司是克柳耶夫的關聯公司之一,在中東聯邦銀行塞普勒斯分行開立過銀行帳戶。

自從轉帳後,薩維利耶夫因2022年2月投票支持俄羅斯入侵烏克蘭而受到美國、英國、歐盟和瑞士的制裁。

這是薩維利耶夫的名字首次與馬格尼茨基案產生連結。他是涉嫌參與騙稅案的最高級官員。他在俄羅斯可謂家喻戶曉:1999年至2016年,他擔任俄羅斯國家杜馬(下議院)議員,2016年起擔任俄羅斯上議院參議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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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資訊發現了克柳耶夫和薩維利耶夫之間的潛在關聯。兩人都曾在阿富汗服役,極有可能在那裡相遇。 1986年,薩維利耶夫被蘇聯軍隊徵召入伍,在蘇聯駐阿富汗部隊有限特遣隊服役。克柳耶夫同期也在阿富汗擔任軍事偵察部隊的指揮官。兩人都獲得軍功。

來自新聞調查媒體「重要故事」的記者們,與瑞士資訊有相同的資訊來源,他們向薩維利耶夫及其妻子發送了採訪請求。截至發稿時,薩維利耶夫尚未做出回應。

瑞士銀行法規定,如果銀行懷疑任何轉帳與非法資金有關,必須向當局發出警報。儘管克柳耶夫在2006年被定罪–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但他仍以個人名義並作為多家公司的實際受益所有人與瑞銀保持著銀行業務往來。

透明國際俄羅斯分部(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 Russia)負責人伊利亞·舒曼諾夫(Ilya Shumanov)表示:「追根究柢,銀行要為與客戶的業務往來承擔責任。」舒曼諾夫目前不在俄羅斯。

「我們在瑞士見過好幾個例子,儘管關於資金來源的分析提示有問題,銀行員工對政客或官員的業務依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在瑞士,並不存在客戶必須遵守的證明資金來源的標準程序。銀行要求提供的文件也各不相同。有的銀行可能只需要客戶的自我聲明,而其他銀行則要求提供詳細文件,追溯幾十年來的資金來源。

洛桑大學法學教授卡洛·隆巴迪尼(Carlo Lombardini)表示:「以前,銀行只會在網路上對客戶身分進行快速核驗。但現在核驗變得更為嚴格。我認為,過去可以做到的事情,今天已經不可能了。」

瑞士資訊聯繫了瑞銀、盈豐銀行和寶瑞銀行。所有銀行均拒絕發表評論。

舒曼諾夫說:「沒有哪個俄羅斯寡頭會直接從街上走進一家瑞士銀行。」

「總是透過當地的律師、離岸註冊機構、會計師以及在瑞士辦理金融業務和稅務諮詢的公司來建立聯繫。這個工作鏈確保了在形式上遵守瑞士銀行的標準,同時也營造出資金來源合法的假象。

4. 懸而未決的問題

在長達179頁的判決書中,瑞士總檢察長辦公室明確指出為何決定不調查這兩筆轉入薩維利耶夫和薩吉良帳戶的資金以及轉入克柳耶夫在瑞士帳戶的資金。

律師和專家在閱讀瑞士資訊提供的這份判決書後證實,這項裁決結果使人們對瑞士調查侵吞公款案件的意願產生了懷疑。他們指出,由總檢察長辦公室領導的調查行動可能有執行不良的問題。

專門處理商法案件和經濟犯罪案件的日內瓦律師喬治奧·坎帕(Giorgio Campá)表示:「與社會大眾的看法相反,瑞士的公訴機關高度政治化,總檢察長辦公室尤其如此。社會大眾認為我們的刑事檢察機關行事獨立且公正,但事實並非如此。」

關於克柳耶夫的帳戶,判決書指出,總檢察長辦公室無法「確定其中是否包括來自俄羅斯國庫的資金,因為資金流向過於複雜……根本無法跟踪資金的流向」。

然而判決書提到,克柳耶夫的瑞銀帳戶收到的資金來自向斯捷潘諾夫夫婦瑞士帳戶匯款的同一批空殼公司,瑞士檢察長辦公室對這些空殼公司進行了調查並凍結了部分資金。

兩家空殼公司Nomirex Trading有限公司和Bristoll Export有限公司在拉脫維亞信託商業銀行(Trasta Komercbanka Latvia)開立了帳戶(歐洲央行於2018年以不遵守反洗錢規定為由吊銷了該銀行的牌照)。這兩家公司同時向克柳耶夫和斯捷潘諾夫的關聯公司匯入資金。

目前尚不清楚為何總檢察長辦公室認為向斯捷潘諾夫的轉賬是非法的且與騙稅案有關,而從同一來源向克柳耶夫名下帳戶的轉賬卻被視為「無法追查」。

皮特談到總檢察長辦公室決定不調查克柳耶夫的帳戶時說:「如果錢先流向瑞士,然後流向塞普勒斯,最後以重新包裝的形式回到瑞士,存入在瑞意銀行開立的公司帳戶,那麼這就是洗錢,是很常見的洗錢手段。」

身為巴塞爾大學刑法和犯罪學教授,皮特從一開始就密切關注此案。他就瑞士進行調查的方式向赫爾辛基委員會提供了正式證詞。

皮特說:「我實在不明白,一個認真的總檢察長怎麼會對此視而不見。這太離譜了。僅僅因為太複雜就不去追查,只會讓瑞士將成為洗錢天堂。我搞不懂這個機構是否真的在履行職責。」

不合理的決定

瑞士總檢察長辦公室在其判決書中還辯稱:「(德米特里·克柳耶夫的)公司在犯罪之前就在對外匯款。」這似乎在暗示,不應對被控罪行發生之前就已存在的公司進行調查。

瑞士總檢察長辦公室辯稱,之所以不調查薩維利耶夫在瑞意銀行開立的帳戶,是因為這些帳戶是在資金被侵吞「近三年半」之後才開立的,而且當時迪米特里·薩維利耶夫及其妻子都沒有受到調查。

判決書指出,關於這些帳戶,「在調查請求被駁回後,沒有理由採取進一步追查行動」。

這與總檢察長辦公室本身的邏輯和結論不一致。

總檢察長辦公室證實,斯捷潘諾夫持有的FARADINE Systems公司在2010年3月註冊成立,也就是在騙稅案發生兩年半之後。儘管如此,瑞士還是決定沒收這家公司帳戶中的400萬瑞郎。

判決書中提到,克柳耶夫的一個瑞銀企業帳戶向薩吉良名下的Athina公司帳戶轉帳200萬美元,這筆轉帳也從未受到調查。

判決書中只提到過一次薩吉良的名字,就是在詢問弗拉德連·斯捷潘諾夫他們兩人是否認識的時候。文件顯示,斯捷潘諾夫回答說他不認識薩吉良。

瑞士總檢察長辦公室在接受採訪時表示,在刑事訴訟程序尚未結束之前,他們無法對此案發表評論。

總檢察長辦公室在回覆瑞士資訊的電子郵件中表示:「由於多個當事人對結案令提出異議,因此管轄權及相應權力已移交給聯邦刑事法院和聯邦最高法院。因此,本案的溝通權也已移交給法院。」

瑞士資訊聯繫了多位律師、議員和法學教授,請他們對裁決結果及其前後矛盾之處發表評論。

截至文章發佈時,只有少數人同意公開或匿名發表評論。在與瑞士資訊的非正式談話中,一些律師表示他們傾向於不去批評總檢察長辦公室的裁決結果。

日內瓦律師坎帕表示:「這項決定似乎不具有法律上的合理性。這似乎屬於『自由裁量』的結果,而《瑞士刑事訴訟法》(Swiss Code of Criminal Procedure)第7條禁止這種做法,該條規定必須追訴。出發點來採取行動。

麥可·勞伯與俄羅斯的關係

負責監督案件調查工作的瑞士前總檢察長邁克爾·勞伯據悉與俄羅斯關係密切。他在任期間(2011-2020年)曾被指控掩蓋了多起俄羅斯腐敗案件,其中包括對俄羅斯前農業部長葉蓮娜·斯克林尼克(Yelena Skrynnik)的調查,葉蓮娜被指控在2007年至2012年間將約1.4億美元資金非法轉移到瑞士銀行帳戶。另一起調查案件涉及俄羅斯總檢察長尤里·柴卡(Yury Chaika)的兒子阿爾喬姆·柴卡(Artyom Chaika)在瑞士購買房產。尤里·柴卡是俄羅斯總統普丁的核心圈成員。這兩起案件都因證據不足而撤銷。

勞伯從未因這些案件接受過正式調查。

文森茨·施內爾負責調查包括馬格尼茨基案在內的涉俄案。俄羅斯媒體《新報》稱他為「(俄羅斯)聯邦檢察官的顧問」。他還與俄羅斯前副總檢察長薩阿克·卡拉佩季揚(Saak Karapetyan,後死於飛機失事)和惡名昭彰的律師娜塔莉亞·維謝爾尼茨卡婭(Natalya Veselnitskaya)有聯繫,後者曾因俄羅斯可能幹預2014年美國大選而受到審訊,並被美國司法部以「妨礙司法公正」為由起訴。外部链接

2017年,瑞士聯邦警察以「腐敗」和其他罪名對施內爾提起訴訟,指控他在2016年對俄羅斯進行了一次非公務訪問。這些指控後來被降級為「以狩獵旅行的形式收受好處」。

當我們透過其律師聯繫施內爾時,他沒有回應我們的採訪請求。

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右)和他的北高加索联邦管区全权代表尤里·柴卡飞往达吉斯坦进行工作访问。
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右)和他的北高加索联邦管区全权代表尤里·柴卡飞往达吉斯坦进行工作访问。 Public Domain Sourced / Access Rights From Kremlin Pool / Alamy Stock Photo

透明國際俄羅斯分部負責人舒曼諾夫表示:「有大量證據顯示,俄羅斯情報單位和檢察院對瑞士調查馬格尼茨基洗錢案進行了重大干預。」

他還指出:「我們懷疑瑞士當局能否公正地審查這一案件。很明顯,馬格尼茨基案的調查行動本應成為瑞士的一個標誌性事件。而事實卻讓人不禁感到瑞士沒有調查此類犯罪的政治意願。」

勞伯在遭到議會兩院相關委員會的彈劾後,「出於對瑞士民主制度的尊重」,決定於2020年辭職。在彈劾之前,他還捲入了其他備受矚目的案件,包括與國際足球聯合會(FIFA)主席詹尼·因凡蒂諾(Gianni Infantino)進行了一次沒有記錄的會面。

2023年,與因凡蒂諾會面有關的刑事訴訟被撤銷。

議會兩院委員會稱勞伯涉嫌「濫用職權、違反保密義務和徇私舞弊」。

前總檢察長勞伯透過律師向瑞士資訊發送的電子郵件聲明中寫道:「由於我仍需遵守官方的保密規定,我無法就您的問題提供任何資訊。我不會對媒體的猜測、不實指控和謠言發表評論。」

未完待續…

2020年,瑞士總檢察長辦公室的監督機構對勞伯進行了正式調查,稱他「嚴重違反了行政和法律職責,其行為損害了瑞士聯邦檢察官辦公室的聲譽」。

勞伯辭職後,瑞士議員考慮對瑞士總檢察長辦公室進行改革,並委託了兩份報告。其中一個方案是削減檢察官的權力。

瑞士議會法律監督委員會成員、聯邦院議員卡洛·索馬魯嘎(Carlo Sommaruga)說:「負責監督聯邦法庭和總檢察長辦公室的委員會的工作具有保密性。不過,監督和制裁工作仍在進行。

2023年6月,總檢察長辦公室的監督機構指出,在2016年至2020年期間,該辦公室的案件管理「有缺陷且方法過時」。他們表示,對6’400起非現行案件的分析顯示,每四起訴訟中就有三起是在未聽取被告意見的情況下結案的。在刑事調查案件中,只有十分之一的訴訟進行了聽證。

結語

安德烈亞斯·格羅斯在談到施內爾對他的審訊時說:「(施內爾的)審訊方式比史達林時期的俄國公共審訊員還糟糕,他對我的態度遠不如當時的公審官那樣得體和禮貌。」

「唯一的區別是,在俄羅斯,我會被關進監獄或遠東的古拉格勞改營。施奈爾不可能這樣做。」格羅斯補充道。現已退休的格羅斯回憶起當時的情形,感到「非常無助」。

在2016年之前,格羅斯一直是歐洲委員會的成員,他在2008年至2014年期間負責觀察俄羅斯的發展。 2004年至2007年,他也擔任車臣人權問題報告員。 2000年,他親自會見普京,觀察了約六次俄羅斯選舉。因受託撰寫一份關於馬格尼茨基之死責任人有罪不罰問題的報告,他在2011年至2013年間多次前往莫斯科。

格羅斯只在伯恩見過勞伯一次,當時他正在準備關於謝爾蓋·馬格尼茨基之死的報告。「當時我問他,能否想像在俄羅斯,稅務機關私自竊取稅款。勞伯表示,他對此有所耳聞。」

(編者:弗吉尼·曼金/ds/gw/livm/vdv ,編自英文:瑞士資訊中文部,繁體校對:方常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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