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园到废墟：拆迁与生存困境的戏剧化呈现
房子还在，家却不见了。在全球快速城市化的进程中，拆迁、住房危机、居住空间的压迫感已成为全球性议题。从巴黎到北京，从非洲城市到拉美社区，人们都在面对同样的问题：现代都市究竟是庇护所，还是流动的牢笼？日内瓦黑色电影节正是以影像为媒介，探讨现代城市生活的种种挣扎。个人在庞大的系统中显得无力，城市生活在建与拆之间反复拉扯，而维持一个“家”的脆弱追求更是难上加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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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事通讯：瑞士媒体里的中国
我们的屏幕上越来越多地充斥着因战争、野火或气候灾难而毁于一旦的废墟画面。而即使在那些建筑依然完好的地方，家的概念也被另一种力量侵蚀。经济动荡、现代化、住房危机和社区“绅士化”不断导致人们背井离乡，原本稳固的庇护所变成了一个难以实现的脆弱梦想。
今年是黑色电影节举办的第26个年头，电影节在“城市”单元中探讨的主题之一就是如何维持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黑色电影节(Black Movie Festival)是一个专门聚焦于全球黑人电影、非洲及非洲裔文化的国际电影节。主要举办地为瑞士日内瓦。
• 日内瓦黑色电影节(Festival International de Films Indépendants Genève) 是瑞士日内瓦的一个独立电影节，专注于来自非洲、亚洲、拉丁美洲和中东的电影。
• 该电影节致力于展映具有社会、政治或文化深度的独立电影，强调多元文化视角，并为观众提供与电影人对话的机会。
• 通常在每年 1 月至 2 月 期间举办。
这一单元强调，城市空间是变化“快速且可感知”的场所，使其成为讲述戏剧性故事和背井离乡现实的天然舞台。这种视角也契合了当下电影界的趋势，即探讨都市生活的普遍压力。在2024年温哥华国际电影节(VIFF)上，也特别设立了“曾有一座城市”(Once There is a City)单元，专门探讨非洲城市的生活景象。
黑色电影节的初衷是展示“非洲制作”的电影，意在放大非洲大陆的声音，而非通过西方视角讲述非洲故事。如今，该电影节已囊括了亚洲和拉丁美洲的作品，让全球南方国家(Global South)的视角得以闪耀。
庇护所与废墟：共同的荧幕记忆
有些体验似乎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比如，让孩子画一座房子，他们大多会画一个方形的屋身，配上一个斜屋顶。如果是画建筑物，则通常是一个简单的长方体。这些关于住所与结构的原型形象，几乎超越文化和地域，成为人类共有的视觉语言。 建设往往是我们熟悉的过程，但在今年的电影节上，贾樟柯的《潮起潮落》(Caught by the Tides)和马拉乌里·埃洛伊·佩斯利(Malaury Eloi Paisley)的《迷城惊梦》，却让我们将目光投向另一面，聚焦于拆除现象的普遍性，尤其是那些由政府主导的拆除行动。
>>《潮起潮落》预告片：
半拆的建筑，如同裸露的骨架，破碎的地板、残损的内饰、四散的玩偶碎片，夹杂在瓦砾间的生活遗迹……这一切，成了曾经存在的象征。这些画面超越了地域的局限，映射出普遍的失落感。然而，每一处废墟的背后，都有其独特的故事。电影通过长期纪录片的镜头，耐心地揭示了这些拆除活动的深层背景。
在《潮起潮落》中，贾樟柯以回溯性的纪实叙事，将巧巧(赵涛饰)和斌哥(李竺斌饰)的爱情故事，置于中国历史变迁的背景下。影片特别聚焦于奉节这座城市的拆迁活动：这座西南小城被逐步拆除，从而腾出空间，用于建设世界最大的水电站——三峡大坝。
电影借用了贾樟柯2006年作品《三峡好人》(Still Life)中的片段，真实捕捉了城市居民的背井离乡。画面中，一名记者的声音响起，他问一位即将搬迁至异地的男子：“你对此有什么感受？”男子答道：“这是为了三峡工程，我们是为了国家。”
中国在快速城市化过程中，拆迁引发的社会矛盾和城市高人口密度带来的生活空间压抑感，已成为亟需关注和解决的问题。
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发布的数据，2015年至2017年，全国法院一审受理的征收拆迁类诉讼案件数量逐年增加，分别约为29’000件、31’000件和39’000件，占当年行政诉讼案件总量的13%、14%和17%左右。这表明，征收拆迁仍是社会矛盾的集中领域。
而一项针对北京市1613名居民的调查研究发现，居住空间的拥挤程度(以人均平方米数和每间卧室人数衡量)与抑郁风险显著相关。居住空间越拥挤，居民的抑郁风险越高。这表明，居住环境的质量直接影响居民的心理健康。
而对南京市的研究采用多源数据，从舒适性、便利性、健康性、安全性和社会性五个维度构建了评价指标体系。结果显示，南京市的城市生活空间质量存在明显的空间分异，高质量生活空间主要集中在核心区周边1至3公里的范围内，而低质量生活空间分布较为分散。
未来的蓝图，现实的废墟
在影片《迷城惊梦》中，快速现代化的沉重代价显露无遗。这部影片历时七年拍摄，记录了瓜德罗普岛首府皮特尔角的居民，在废弃楼房中栖身，在无家可归的边缘挣扎。他们的城市，在计划中的拆除与无人问津的火灾之间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倒塌。
开头的场景中，一台破碎机的机械臂上印有“未来拆除”(avenir deconstruction)的字样，为这个背负着殖民历史包袱的地方定下了基调。
这场巨变的推手，是法国政府推行的“地方城市化计划”(Plan Local d’Urbanisation)。这是一个自上而下的政策，直接由大西洋彼岸的法国制定，再强加给皮特尔角的居民。导演埃洛伊·佩斯利在放映会上提到，当地曾流传着一份PDF文件，里面勾勒出皮特尔角的“未来蓝图”-高科技建筑、游轮码头，一片繁华景象。在官方的描述中，这不过是一个“3D模型”，一个描绘皮特尔角未来的概念图。
这一愿景与当地居民的现实生活相去甚远。佩斯利在她的影片中重点介绍了位于皮特尔角的莫特诺尔(Mortenol)住房开发项目，将其作为“表面翻新”的一个例子。
>> 《迷城惊梦》预告片：
所谓的“翻新”，不过是给建筑外墙刷上鲜亮的新油漆，装上崭新的栏杆，表面焕然一新，却掩盖不了内部年久失修、结构岌岌可危的事实。在这场建设、拆除、再建设的无休止循环中，一位居民一语道破残酷现实：“即便是新房，也没有一处真正符合‘适合人类居住’的标准。问题总是层出不穷……什么都不牢靠。”
是乌托邦，还是现实？
《房客们》的开场画面，仿佛与瓜德罗普岛的景象叠影重合-一个拥有金色沙滩和郁郁葱葱风景的加勒比岛屿。 在韩国导演尹恩琼(Yoon Eun-Kyung)的电影《房客们》(The Tenants)中，主人公申东(金大根饰)厌倦了压抑的城市生活，梦想着大自然，并搬到一个名为“球体2”(Sphere 2)的乌托邦式的地方。
然而，与《迷城惊梦》和《潮起潮落》中的城市不同，申东所处的城市并未陷入建设-拆除循环，城市建筑始终屹立。但这并不意味着它更宜居。空气污染、房租高昂、工作时间过长，让申东的生活充满疲惫和窒息感。而当他得知大楼即将翻新，房东拒绝续租时，他的一居室公寓瞬间变成了生存的战场。为了不被驱逐，他甚至无奈地把浴室转租给一对行为古怪的新婚夫妇。
《房客们》让人不禁联想到奉俊昊导演的《寄生虫》(2019年)，同样讲述了一个人在资源匮乏的现实中，被迫采取极端手段求生的故事。似乎荒诞形成了闭环：一个人试图钻制度的空子谋生，却又被另一个更大的漏洞反噬。浴室、天花板都能转租，政府发放的食物和抗妄想药维系着这场荒唐现实。
尽管IMDb将《房客们》标注为“反乌托邦”电影，但它给人的感觉却异常真实。影片虽有夸张成分，却揭示了更深层的城市生存法则：被驱逐的恐惧、拥挤空间中的摩擦、人际关系的紧张。日常生活中琐碎的冲突——堆在水槽里的碗、恼人的噪音、室友难以忍受的怪癖——在电影里被放大，甚至成为黑色幽默的素材。
>>《房客》，预告片：
制度、反抗与理智
对导演佩斯利和尹恩琼而言，拍摄电影不仅是记录，更是一种反抗。放映结束后，佩斯利回忆道：“我从不觉得自己和拍摄对象是分开的……电影本身就是一种反抗方式。离开这里(岛屿)，意味着带着负罪感活下去；但留下来，要么疯掉，要么被体制吞噬，而这本质上也会让人疯狂。”
尹恩琼则在映后讨论中坦言，她在创作过程中也深陷这种制度化的压力，需要不断创作才能生存下去：“第一部电影拍完后，我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要求不断成功的体制之中。我逐渐失去自我、迷失方向，活成了体制希望我成为的样子，这种竞争逻辑在一点点抹杀我们。”
这些影片不断映射现实，也在拷问当代社会：在城市生活中，随着体制开始崩塌，城市还能满足我们对稳定家园的基本需求吗？
(编辑：Virginie Mangin及Eduardo Simantob/ts，编译自英文：中文编辑部/x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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