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音
约十二、三来岁吧,两个小男童,近似黑色的头发和一般金黄或枣褐色的瑞士人不一样,但两道嗓子发出来的山歌,指尖流出的旋律,直直撩动观赏群众的心灵,效果和一般瑞士大人演出没有什么不同。村子三年一度浓厚地方色彩的市集活动,节庆般的热闹正在感染村镇每一道灵魂。
一屁股黏在小餐厅的老座位上,汉思和几个清谈老弟兄总是把啤酒当成可以交心的伙伴。
村子的小饭馆,星期天午后,向来都是东一桌西一桌由一些稍微有了点年纪的老汉子聚在一块,每桌人不等数,但喝咖啡灌啤酒侃大山的嗓门,却是一个劲同样的粗和噪。
汉思·布伦纳抹抹唇上的啤酒沫说:”也不怕告诉大家,两个礼拜后的这场公投,我一定站在民众党所倡议的加强管控外籍移民案上投下赞成票。”
这些混混专到瑞士来白吃白喝我们的血汗纳税钱,啥正事也不干,成天游手好闲打架闹事,偷讹拐诈,不肯真正融入咱们的社会,收容这批人来干嘛呀?!每次他忿忿不平地骂,一帮子的清谈桌友便在一旁鼓噪起哄。
不只在座的这帮清谈客,就是整个村镇的居民都深知汉思一向对老外是抱持排斥态度的。那早就是个公开的秘密,去年史他维列奇一家向村公所提出入籍瑞士的申请时,汉思便表态反对。X村大大不同于苏黎世这个早已国际化的大都市,外国人连续住满十二年想归化入籍,符合所有的条件并经相关各个层级的政府批准后,依规定还得正式公布一段时间,让住区当地的公民表示意见。有些小乡小村很保守,如果有一人以上表示反对,入籍案便不能通过,只有提出申复或重新申请的份。
外面乐声喧哗,喝够了也侃得差不多了,有人提议出去听他一听乐他一乐。
唷喝,街边摆摊卖吃的,献艺卖唱的,人流熙攘,热闹得咧。
乡野的草根味,山峦连绵起伏的气势,都随着音乐诠释出来:调子忽起忽落,奔放的快意,声声落入老汉思的耳膜。
山歌的旋律清脆悠扬,节奏轻快明亮的音符自手风琴摇拽而出,大提琴以深沉的音色跟步,在背后腾登腾登地闷声响应,载浮载沉,像在阿尔卑斯山的群峰之上跳跃飞舞。演奏者披着天蓝色罩衫,从领口到直排钮扣两沿,白色的衬织顺着胸襟垂直而下,绣有几朵象征瑞士这个国家的小白花。轻巧灵活的手指跳跃于手风琴的小圆键上,随着琴身一张一合一收一放不断起伏波动,疾徐中带着抑扬顿挫的韵调,优雅地把怡然自得展现出来。围立观赏的村众跟着节拍欢舞,操琴的两童,表情却是和手中的乐器有点背道而驰,恍如某种说不出来的神秘在向他俩招手,牵引两人走向隐隐淡淡的落寞与黯然。
多年了,阿尔卑斯山这种能让灵魂拥有宁憩感的时刻,又回到老汉思的身边,熟悉而亲切。
他最后一次在大庭广众之前得意的演出,是停格于十年之前。像断了线的风筝,如今他的手艺没了接班的人,那些年代那些气氛都随之烟消云散,每次夹在人群中观看别人的表演,美好的记忆总是残忍地鞭醒他的感觉。两个儿子都不接他的班,一手绝艺眼看着随风而逝。这年头,在城里的夜店干个唱片师是娱乐社会全球化之下年轻人的最大向往,特别是乡下来的。
是史他维列奇家的两个儿子呀,人群中一个女人说,不错嘛,演奏得比咱们瑞士人还地道啊。
哦,是他们的爹拿钱要他们拜师学艺的,这爹在超市干打杂工,一个月能挣几个钱?不过这爹很坚持,说这瑞士玩意儿值得年轻人学学,另一个女人接话。
布伦纳眼前浮现他大儿子培德在迪斯科及夜店不断用手压转着磨着唱片使之发出怪响音效的身影,电视里经常播出这种场景的。他轻轻叹了口气。
到底是巴尔干半岛逃到瑞士来落户的难民家庭融入这片水土容易呢?还是包括他儿子在内的瑞士年轻人被全球化的娱乐主义吞噬得快?
公投那一天,老汉思还是不改初衷投下赞成限制外国移民的一票。不过在一年之后的当地外侨入籍表态中,他封住了自己的嘴巴,没对史他维列奇家的重新申请入籍案发出半个表示反对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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