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為瑞士帶來的不僅是負擔更有繁榮

「我們也會向美國、杜拜、新加坡外派人才，」Michael Hermann說。 Keystone / Michael Buholzer

瑞士是移民輸出國，同時又有大量移民湧入。近幾年歐洲經濟發展頹勢盡顯，與鄰國相比，瑞士的經濟尚還穩健，這與它吸收了不少精英人士息息相關，其中也不乏從德國、法國高校畢業的中國莘莘學子。「這是開放、全球化國家的典型特點，」政治分析家Michael Hermann說，以下是對他的採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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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資訊swissinfo.ch ：Michael Hermann先生，您有過「移居國外」的想法嗎？

Michael Hermann：我曾經「移居」過，從伯爾尼的鄉村搬到了蘇黎世的城市。

對我來說也算是「移民」了，因為落腳蘇黎世一點都不容易。但現在我已累積了一定的社會資本，可不想再失去了。

也就是既沒有對遠方的嚮往也沒有鄉愁？

對的，沒有，我不想離開這兒了。

瑞士是一個受歡迎的移民目的地國，這意味著瑞士在許多方面都做得很成功嗎？

是的，當然它的地理位置也不錯。它有著許多寶藏：風景優美、山景壯麗、湖泊絢麗！瑞士沒有礦產，所以什麼都要靠自己，這反而成了它的優勢，因為那些依靠自然資源的國家，往往都排在它後面了。

而且憑藉著它自由、重民親民的文化，瑞士已成為令人嚮往的工作及居住地，吸引了許多不在此生活，卻看重這裡的人。

為這些成功付出了什麼代價？

在短時間內來了大量的人，這帶來了挑戰。我們的基礎建設-交通系統、居住空間、賴以休養生息的自然環境都不堪負荷。

這便激起了「防禦心態」。瑞士人認為自己並非生活在曼哈頓，而是在有鄉村根基的國家。許多人自問：到底會走向哪裡？這些「成長之痛」是確實可見的。但我們也要意識到，人們更容易直接感知移民帶來的壞處，而忽略好處。

好處，比如說？

我們來回顧一下：冷戰結束後，瑞士經濟曾停滯一時。但自2000年代中期以來，瑞士的經濟相當穩健，與鄰國相比也是如此：經濟成長良好、國庫充盈，可加大基礎建設。即使在危機時期瑞士也是穩定的。

而這穩健階段的開端，與移民大量湧入的時間高度重合，湧入的不僅是普通勞動者，更有高素質的專業人才。

正是這些渴望打拼的人，為瑞士注入了巨大活力。尤其當本土社會趨於「躺平」時，他們帶來的堪稱雪中送炭。

但移居國外的人也大幅增加了。瑞士因此既是移民遷入國也是遷出國，這難道不奇怪嗎？

這並不矛盾。一個移民國肯定是一個開放的國度，這種開放意味著雙向流動，當然來的比走的多。但瑞士經濟強勁、人民富足、學歷也受到普遍承認，所以人們也可以選擇移居海外。

此外還有退休一代，他們的退休金在瑞士的購買力有限，但在西班牙或其他國家生活成本會大大降低。

這就讓退休後遷居國外變得富有吸引力。雖然有人批評他們沒有把退休金消費在瑞士，但移居的人也沒有使用瑞士的基礎建設。

他們離開甚至讓出了位置？

對的，然而移居國外也要付出代價。離開的人放棄了那些原本可以讓生活更簡單的人際關係和社會網絡，留在這裡其實也是不錯的選擇。

當您思考移民問題時，也把社會資本考慮在內了？

當然了，設想一下，一位來自蘇丹的醫生逃難至此，她必須從頭開始。這些人失去的東西很多：從社會地位到人際網絡。

Michael Hermann是民調研究所Sotomo的創辦人兼負責人。他曾攻讀地理學、國民經濟學和歷史學，並在蘇黎世大學地理研究所任教。 Hermann在瑞士出版了《政治景觀地圖集》(Atlas der politischen Landschaften)，並開發了政治蛛網分析模型「智慧蜘蛛」(Smart Spider)。 ZVg

住房問題其實也是一個社會關係網的問題。移民湧入意味著房屋市場上的競爭者越來越多。

在這方面比起外來移民，本地人往往更有優勢，因為他們有現成的人脈。看看我周圍，大多數人找房子都是透過私下管道(編者註：房源未進入市場)。

而無論是普通移民或外籍專家都沒有這樣的社會網絡，只能在房屋市場上尋找覓食，他們的租金也往往比較貴，因為他們只能接受市場上的供應。

他們推高了價格。

我們還要看到：他們的房東大多是退休金基金的投資者。移民付房租，也間接保障了我們的退休金。而瑞士人往往享受低租金或住在自家房子裡。

所有的房主和房產繼承人都會從房價上漲中受益，而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是本土瑞士人。

那也要看地段

對，但這種房地產帶動起來的活力席捲了瑞士的大部分地區。

所以說整個國家高檔化(編者註：非褒義)了，您同意嗎？

高檔化(Gentrifizierung)這個概念是負面的，然而它描述的是一種價值提升。我們誰不想生活舒適、收入高。我們的國家福利更好、人民生活更好，這些都不是負面的。

不可避免，有些東西漲價了，特別在「住」的方面，因為居住空間可不是那麼容易擴充的，特別在瑞士，這裡對建房的反對呼聲很高。

但在就業市場上又是另一番景象。實行者自由流動政策之初，最大的擔憂就是怕失業率上升。

人們擔心移民會把崗位搶走。但目前的情況恰恰相反，移民帶動了經濟發展，有更多的新公司來了，創造了更多的工作。

您把移民描繪成社會繁榮的發動機，為了維持這一切我們需要移民，那何時才算完呢？

從長遠來看，我並不擔心移民過多，世界人口在可預見的未來會急劇減少，而且速度越來越快。

現在瑞士的總和生育率已低於1.3(每位女性生育子女數)。這意味著，若沒有移民，每一代的人口將減少逾1/3。

看看東德，人口萎縮引發許多挑戰：財政拮据導致學校關停、大眾運輸癱瘓。衰退的過程比成長階段更難應對。

即使我們的人口沒有減少，經濟也會缺乏活力：鄉村旅館紛紛關門，村莊中心逐漸凋敝。與人口成長相比，一個停滯不前的地區更讓我擔憂。

許多事物都在變革之中，而瑞士人民黨(SVP)則利用了這種情緒：人們在自己的國家感到陌生，這裡不再是我們的瑞士。您做了民意調查，這種感覺是可測的嗎？

是的，但情況也改變了。 70年代人們將矛頭指向義大利人；90年代則是從巴爾幹戰爭中逃離的前南斯拉夫人。

此後又是德國人，“他們讓我們產生了陌生感”，現在人們也不提了，又開始說外籍人士(Expats)。

我們的民調也揭示出另一個變化：70年代那種傳統的對外來文化入侵的恐懼已不佔主流。大部分民眾相信，瑞士在文化上受益於移民。

那些不滿更多來自對超負荷運轉的基建的擔憂。談論這類話題的也不再侷限於國家保守派，或在農村地區，許多城市裡的左派同樣感到壓力。

這些城市中產階級突然意識到，他們再也無法換房，作為家庭也無法購買獨棟住宅–因為這類房產變得高不可攀。這是否會阻隔住房的流動性？

確實可能會出現惡性循環。尤其是老人家往往住在過大的房子裡，卻不能搬離，因為小公寓比較貴。這使得現有的住房空間無法合理利用。

同時瑞士人也不太愛搬家。我們的研究顯示：人們通常在20歲出頭因職業或學業原因首次搬遷家庭；第二次搬家多發生在30-45歲之間，因為要組建家庭；此後幾乎不再搬遷。這在瑞士很典型。

但人們依然嚮往遠方、嚮往搬離。瑞士電視台(SRF)的移民主題節目《出發吧》 (Auf und davon)已播出第16季，至今仍令人著迷。您如何解釋這現象？

沒錯，坐在沙發上追尋這樣的夢確實很愜意。我們從調查中也了解到，去遠方是許多瑞士人的夢想。

這與瑞士國土面積狹小有關，人們很快就能抵達邊境，所以即便是在邊境那一邊發生的事，也讓我們感覺很近。

瑞士歷來是一個開放的國家，走出過許多外籍勞工，並且在國外開創了事業，如路易雪佛蘭(Louis Chevrolet，編者註：美國雪佛蘭汽車的創始人之一)。

這種情況已改變。如今人們為了職涯發展會出國2 、3年。這是全球化國家的典型特徵嗎？

這是富裕國家高素質人才的典型流動模式。您描述的也正是外派人員(編者註：或稱外籍人士)。

我們也會向其他國家如美國、杜拜或新加坡輸送外派人員。他們在那裡停留幾年，卻並未真正切斷與瑞士的聯繫，所以也很難百分之百地融入當地社會。

當他們回到瑞士時，是否會為這裡帶來更多國際元素？

我們是一個全球化的國家。即使我們試圖放緩這一進程，這種全球化的精神已無法再被裝回瓶中。

(編輯：Samuel Jaberg，編譯自德文：宋婷/xy，繁體校對：盧品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