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成为家族财富管理办公室聚集地

瑞士山区度假胜地格施塔德(Gstaad)拥有相当多的富裕家庭。 Keystone / Peter Klaunzer

人们常说，富不过三代：一位干练的创始人努力积累了大量财富，而其不思进取的子女只知道坐享其成，他们挥霍无度的生活方式终将导致财富灭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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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十年，全球将出现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代际财富转移，届时世界上最富有的人-比他们之前的任何人都更富有-会将财富传承至他们的子孙。

但是，就目前而言，很少有超级富豪愿意拿遗产来碰运气，因为稍有不慎遗产便会落入懒惰或愚钝者手中。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来的几年里，亿万富翁们大发其财，资产管理行业经历了深刻的变化：家族办公室开始崭露头角。

家族办公室是为管理富裕家庭或家族集合金融资产而设立的机构，现已悄然成为金融市场的主要投资者。

规模最大的家族办公室十分显而易见：如美国的Cascade Investment(为亿万富翁比尔·盖茨管理财富)和Harald Quandt家族办公室(为执掌德国汽车制造商宝马的家族管理财富)。奢侈品集团路易·威登(LVMH)的首席执行官、法国大亨贝尔纳·阿尔诺(Bernard Arnault)有一个家族办公室，意大利的阿涅利(Agnelli)家族也有一个家族办公室。但也有许多规模较小、较为低调的家族办公室，它们同样经验丰富并活跃于金融市场上。

有些家族办公室比一般的资产管理公司还要大。这些家族办公室与大牌投资公司在私募股权交易领域展开竞争，挖走最优秀的银行业人才。而且在大多数情况下，家族办公室的运作不透明且不受监管。

家族办公室的一个重要特点在于能够避开公众视线进行运作，也许这种现象在未来会逐渐消失，因为家族办公室的系统重要性变得愈发明显，这必将导致监管机构对其加强监管。与此同时，日益扩大的不平等现象正促使世界上的超级富豪更加充分地明确他们在社会中的作用。

细分金融领域

商业历史学家认为家族办公室的源起可追溯到上世纪初。以前，财富几乎完全建立在土地基础上。但是，随着维多利亚时代企业家资本主义的兴起，流动性更好的资本财富日渐主流化。最富有的人需要相应的资源来管理财富。

洛克菲勒家族在1882年设立的家族办公室为行业提供了模式参考。在后来的日子里，这个家族办公室在纽约洛克菲勒中心5600房间里运作，办公室周围摆放着各类艺术作品。这个家族办公室团队为石油大亨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John D Rockefeller)的继承人管理信托。目前该家族办公室仍在继续运作，为洛克菲勒家族和其他家族的数十组后代分支提供服务，覆盖家族分支总数250个。

在随后的几十年里，有数百个类似的机构被建立起来。但是，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这一细分金融领域的机构数量急剧扩大。据咨询公司安永(EY)估计，2008年，全球约有1000家单一家族办公室，这一数字在接下来的十年里增长了10倍。

瑞士私人银行隆奥(Lombard Odier)的外部资产管理主管洛朗·佩莱特(Laurent Pellet)表示：“由于富裕家族的数量不断增加，家族办公室数量也越来越多。但这些机构的使命在最近几年确实发生了变化。它们的工作变得非常专业化且日益复杂化。”

瑞士是世界领先的私人银行中心之一，虽然面临来自伦敦、纽约以及香港和新加坡日益激烈的竞争，但瑞士仍然是家族办公室蓬勃发展的核心受益国。瑞士最大的两家银行瑞银(UBS)和瑞士信贷(Credit Suisse)的财富管理部门已开始为这些新成立的家族办公室提供服务。

瑞士不仅是本国亿万富翁的家族办公室的集聚地，还是世界各国富人的资管基地。比如，山德士家族的财富管理平台，山德士先生是一名酒店经营者和同名制药公司的创始人，该公司现在已并入诺华。再比如Loreda，该公司管理着汉斯约格·怀斯(Hansjörg Wyss)的财富，怀斯是环境和科学事业的杰出支持者。

在外国富裕家族中，丹麦的克里斯蒂安森家族(Kristiansens)以乐高玩具闻名，他们通过一个名为Kirkbi的实体，在楚格州的巴尔村管理财富。此外，奥地利的施华洛世奇家族(Swarovski)是水晶和玻璃制品的知名制造商，他们通过苏黎世湖畔“黄金海岸”上的施华洛世奇高净值公司(Swarovski HNW)管理财富。在日内瓦，Mirelis Advisors公司共同管理着中东银行业Lawis家族的财富，以及香港房地产开发商和酒店经营商嘉道理家族(Kadoories)的财富。

一位私人银行家表示，大多数单一家族办公室只有少数几个工作人员-通常为10人左右-但也有超过150人的大型机构。许多大型家族办公室在世界各地设有分支机构，旨在密切关注国际上的家族资产。

贝尔塔雷利(Bertarelli)家族是瑞士生物技术公司索兰诺(Serono)的前所有者，该公司于2007年被默克公司(Merck)以133亿美元(合人民币864.5亿元)的对价收购。现在这个家族通过Waypoint Capital公司管理财富。这家总部位于日内瓦的家族办公室拥有六名独立的专业投资经理，专注于美国生命科学和瑞士房地产等众多投资领域。Waypoint公司在泽西岛、波士顿、旧金山和卢森堡都设有办事处。

好莱坞大片式体验

虽然投资咨询仍然是家族办公室的核心业务，但许多家族办公室开始为其客户提供更加广泛的增值服务。这些服务被一位苏黎世的银行家称为“好莱坞大片式体验”，财富管理机构称之为“礼宾”服务，其中包括写日记、查看孩子的成绩单和安排旅行，甚至还包括保证私人飞机上有合适的食物。

但也有其他严肃的咨询职能，比如税务规划和财产继承，越来越多地由专门的机构提供。辅导服务已经成为一门大生意。高端关系疗法也颇具潜力，这种服务旨在管控家族内部纠纷，在有人去世时，调解好家族成员的关系。

如今，大型家族办公室的运作方式与任何其他公司一样，对内有各类规章制度，对外服务比较客观务实。一位顾问描述了在苏黎世一家高档酒店内为一个南美富豪家族举行的为期两天的年度会议。就像在公司年会上一样，家族成员在听取投资结果汇报后，会仔细研究相关内容，有点像在出席股东大会。此外，同期还会举行研讨会和咨询会。这个家族每年投资约100万美元对其年幼的孩子进行金融知识教育。

瑞士信贷国际财富管理部门欧洲负责人罗伯特·西伦(Robert Cielen)表示：“有多少富裕家庭，就有多少不同类型的家族办公室。真正值得关注的一点是，许多家族办公室现在对财富保值增值持非常长远的看法。家族办公室的主要职责和任务本质上仍然是金融服务，但现在工作涉及多代人的资产分配。”美国投行高盛(Goldman Sachs)2021年的一份报告指出：“我们看到许多家族办公室希望收购与传统投资机构类似的资产，但更有可能永久持有这类资产。”

西伦说，在这种长期投资观点的推动下，家族办公室纷纷开始将目光转向私募股权投资和创业投资，并高度关注投资标的业务的可持续性。

随着私募股权投资的热度不断上升，许多家族办公室都有自己的内部团队来寻找交易和完成交易。例如，Mousse Partners公司负责管理阿兰·韦特海默(Alain Wertheimer)和杰拉德·韦特海默(Gerard Wertheimer)兄弟二人约308亿美元的财富，这两兄弟执掌着法国时尚品牌香奈儿(Chanel)。目前，这家公司已经成为奢侈品私募股权领域的活跃参与者。

如果超级富豪们宣称自己将拯救地球，有些人可能会觉得可笑。但许多私人银行业人士表示，他们真的在采取行动。例如，洛克菲勒资本管理公司(Rockefeller Capital Management)管理着50亿美元的投资组合，这些都是19世纪标准石油公司积累下来的财富。该公司去年宣布将完全剥离化石燃料资产。一家著名的瑞士私人银行的合伙人回忆说，他不得不难为情地告诉沙特阿美公司派来的代表，他最富有的客户对投资沙特阿美公司没有兴趣。沙特阿美公司在2019年派员访问瑞士，在当地举行路演活动，为这家石油巨头的上市募资造势。

瑞银对家族办公室客户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在全球范围内，56%的客户参与了可持续投资，这些客户共持有2250亿瑞郎(合人民币1.56万亿元)的资产。该银行报告指出，人们一致认为，在未来五年内，约四分之一的投资组合将专注于环境、社会和治理战略等主题。在西欧地区，这一趋势更加明显：根据瑞银的报告，76%的家族办公室正在大力投资于可持续产品。

西伦表示：“可持续投资并非仅仅是纸上谈兵。我认识一个来自欧洲的家族，他们的资金最初来自石油和天然气。现在，家族的第二代成员在努力剥离资产组合中的油气资产。我们正在为他们提供融资，帮助他们收购一家绿色环保的包装公司。”

总部位于日内瓦的财富咨询公司Stanhope Capital的合伙人妮可·柯蒂(Nicole Curti)表示，现在有一个年轻的客户群，他们非常严肃地对待可持续投资，并希望投资顾问能够像谈论投资组合风险一样轻松地与他们谈论联合国气候目标或慈善事业。她说：“今天，新生代群体正在脱颖而出，与10年或15年前的那一代人相比，他们持有截然不同的生活态度。在技​​术、价值观和期望方面，10年前，大家关注的都是如何赚更多的钱。现在，大家开始关注如何用好手中的钱。”

潜在的风险

然而，家族办公室快速发展是有代价的：透明度较低且监管缺位，再加上银行之间的客户争夺加剧，于是产生了更多潜在的风险。

今年随着Archegos Capital公司的倒闭，这种风险被显著暴露出来。这家公司实际上是一个打着家族办公室幌子的对冲基金，其投资杠杆率非常高。

Archegos的倒闭给关联银行造成了沉重的打击：瑞士信贷受到的冲击最大，损失高达50亿美元，瑞银则损失了7.74亿美元。日本的野村(Nomura)美国的摩根士丹利(Morgan Stanley)分别损失了29亿美元和10亿美元。

该事件引发了银行风险管理部门的恐慌。瑞银和瑞士信贷都在审查他们与家族办公室的所有联系。许多人已经清醒地认识到，他们对家族办公室的风险投资状况了解甚少，因为几乎没有相关的披露规则。

部分问题在于，大型私人银行通过鼓励一些大型家族办公室客户更多地使用大宗经纪业务来增厚利润-瑞银和瑞士信贷都在宣传这种有利可图的业务模式。在Archegos事件之后，这种模式能否继续保持高盈利还有待观察。

大多数私人银行家坚持认为，Archegos爆仓是一个非常小概率的事件。绝大多数的家族办公室很少通过频繁交易获利。一位银行家称，他最大的一个客户拥有约10亿美元的“游戏账户”，用于在流动性较高的市场进行交易，但他表示这只占该家族整体投资组合价值的一小部分。

尽管如此，Archegos事件仍然促使人们呼吁进行监管审查，这些人中包括巴塞尔银行监管委员会秘书长卡罗琳·罗杰斯(Carolyn Rogers)，她表示信息披露确实“是个问题”。

随着单一家族办公室的数量激增，联合家族办公室也在蓬勃发展。后者实际上是高度专业化的资产管理公司，拥有少数富有的家族客户。由于他们并不服务单一家族，因此对投资经理行为的管控往往较弱。

在美国摩根大通的私人银行部工作14年后，加布里埃尔·加洛蒂(Gabriele Gallotti)选择离职并打算加入一个联合家族办公室。他说：“我做了不少调查分析，四处走动，参加了许多家族办公室的面试，最终我决定最好的方案还是自己创办一个家族办公室。”加洛蒂表示，他接触了15到16个家族办公室和投资顾问公司，这些公司在他看来都存在利益冲突或不当操作等问题。

他说，许多公司的商业模式存在弊端，“来我这里接受面试的银行家说，对于薪酬方案，他们希望拿到60%甚至70%的个人营收提成。听到这，我会立即停止讨论。只有当你创造的营收超过家族支付给你的钱时，你才能这么做，市场上有不少公司提供这样的薪酬方案。”

加洛蒂说，这相当于“银行在获得家族办公室业务时给予回扣或经营你自己的平行基金”。这种情况是否存在？的确存在，他表示，“特别多”。

加洛蒂成立的联合家族办公室Novum有17个家族客户，管理着21亿美元的资产。他认为进一步扩张没有任何价值。他说：“目前我们考虑控制规模。我们需要关注的是诚信经营，努力满足客户的需求，并为他们的需求提供定制化服务。你的客户越多，就越难做到这一点。”

然而，加洛蒂坚信，家族办公室将会在财富管理领域占据主导地位。他表示，许多资深经理和他一样渴望离开大银行，因为日趋严格的监管和利润率下滑抑制了他们的创新能力和为客户提供优质服务的能力。他说：“在2000年初，我们看到有不少人离开投资银行，其中包括销售和交易岗位的人员，这些人选择自己成立对冲基金。我认为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离开投行并自行成立家族办公室，我们也会看到类似的趋势。那些爱动脑子的人，那些拥有自己客户的人，基本都会选择离开银行。”

本文版权属于《金融时报》

(译自英文：中文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