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大鼻子情圣”德帕迪约遭瑞士电视台“封杀”

法国演员热拉尔·德帕迪约(Gérard Depardieu)近日频频出现于瑞士报章，俨然成为各大瑞士媒体关注的焦点。 Keystone / Guillaume Horcajuelo

瑞士法语广播电视台RTS日前已果断决定禁止播放由法国重磅级影帝热拉尔·德帕迪约(Gérard Depardieu)领衔主演的电影，这一最终决策瞬时引发了激烈争议。问题究竟出在哪儿？为什么在有些瑞士纸媒看来，瑞士法语广播电视台的封杀之举无异于“作茧自缚、玩火自焚”、“投身一场危险异常的游戏”？

热拉尔·德帕迪约何许人也？

热拉尔·德帕迪约于1948年出生于法国安德尔沙托鲁，虽出身寒门陋室，自小桀骜叛逆，且并无俊逸超群的外貌，却凭借极为宽广的戏路和精湛的演技成为法国有史以来最为多产、成就最高的电影演员之一。他出演过的影片累计多达200多部，且通常担任主角。在法国境外，他最为人所熟知的角色恐怕要数《大鼻子情圣》(Cyrano de Bergerac，1990年出品)中兼具丑陋外貌与柔美内心、集战士与诗人于一体的情痴，《美丽新世界》系列电影(又名《高卢英雄传》，1999至2012年出品)中充分展现法国民族性格做派-热爱美食、诙谐幽默、时而逞能、乐天知命-的奥贝利克斯，《你丫闭嘴》(Tais-toi!，2003年出品)中不分时间、场合和对象的超级话痨钢弹，以及《与玛格丽特的午后》(La tête en friche，2010年出品)中粗俗不堪、内心深藏着不为人知的脆弱和苦楚、却最终被他人善意所治愈的中年男。

《大鼻子情圣》让德帕迪约一举斩获第43届戛纳电影节影帝桂冠，并于次年入围第63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男主角。1997年，他荣获第54届威尼斯电影节终身成就金狮奖。不仅如此，他还凭借在影视行业的成就，获得了由法国政府颁授的“法国荣誉勋位骑士勋章”(Chevalier of the Légion d’honneur)，该勋章代表着法国最高荣誉，旨在表彰对法国做出特殊贡献的军人和其他各界人士；同时，法国时任总统还授予他“法国国家功勋骑士勋章”(Chevalier of the Ordre national du Mérite)。他也拥有俄罗斯和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国籍。

在银幕之外，德帕迪约名下拥有多家葡萄酒庄园和餐厅，他无酒不欢的酗酒陋习，也导致他屡屡身陷各种纠纷与多起交通事故。其引发舆论风暴的不端行为可谓不胜枚举，诸如“德帕迪约在飞机中当众撒尿致使航班延误起飞”(英)外部链接之类的负面新闻不时见诸报端。

不仅如此，截至目前，已有多名女性指控德帕迪约曾对自己实施性暴力。2018年，德帕迪约因涉嫌强奸和性侵女演员夏洛特·阿诺尔德(Charlotte Arnould)而被提起诉讼。检察院历经9个月的初步调查，于2019年中旬因无法确定其犯罪行为而决定不予追究。但时至2020年8月，阿诺尔德提出带民事赔偿的刑事起诉，司法部门由此重启调查，巴黎预审法官再度以强奸和性侵犯罪立案。直至今日，该案件仍未盖棺定论，依然还处于调查阶段。而另一起直指他涉嫌性虐待的诉讼，自2023年9月中旬以来一直在进行中。德帕迪约则对所有指控断然予以否认。

为何他现在陡然成为焦点人物？

2023年12月7日，法国电视二台播放的一部题为《热拉尔·德帕迪约：恶人陨落》(Gérard Depardieu: The Fall of the Ogre，法)外部链接的纪录片，让他的声望再度遭遇重创。这部纪录片展示了这位在全球范围内享有盛誉的演员曾于2018年访问朝鲜期间发表了被普遍视为“厌女”以及带有淫秽意味的性言论和手势，其中甚至包括对一名10岁女童发表性言论，并对一名女翻译实施了性骚扰。

12月31日，瑞士法语广播电视台RTS证实了此前媒体报道，表示将效仿比利时、法国和加拿大某些频道的做法，不再播放由德帕迪约主演的任何影片。

瑞士法语广播电视台新闻发言人表示，这一基于当前实际情况和可行性斟酌考量而做出的“务实”决策，也有可能会根据未来事态发展而重新进行评估。他解释称，如果“我们感觉绝大多数观众可能对某部(影视)作品或某位公众人物产生反感情绪”，就会有选择性地将涉及的影片从排片表中删除。他表示，即便是目前法国相关法院尚未做出最终裁决，本台也有可能会作出全面封杀的决定。该台曾于2023年2月作出类似之举，彼时，法国老牌喜剧演员皮埃尔·帕尔马德(Pierre Palmade)在吸食可卡因和其他重度毒品后危险驾驶，进而引发严重车祸，导致三人重伤，其中一名孕妇不幸失去了7个月大的胎儿，瑞士法语广播电视台据此全面停播他主演的所有影片。

1月6日，瑞士德语广播电视台也表示其正在密切关注德帕迪约事件的调查过程及舆论发酵，并将通过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的方式来决定未来是否继续播放由德帕迪约主演的影片。该台已于2023年12月29日放映过由德帕迪约和凯瑟琳·德纳芙(Catherine Deneuve)联袂主演的电影《最后一班地铁》(Le Dernier Métro)，且表示近期的排片表中暂无这位男演员的电影。

各界对纪录片《恶人陨落》反应如何？

法国文化部长瑞玛·阿卜杜勒·马拉克(Rima Abdul Malak)公开表示，德帕迪约的性骚扰和厌女侮辱性言论“令人作呕”，他的行为“让法国蒙羞”。近日，加拿大魁北克省已撤销了授予这名演员的该国最高荣誉-“魁北克国家勋章”(National Order of Quebec)，位于巴黎塞纳河右岸历史悠久的格雷万蜡像馆(Grévin Museum)亦宣布，有鉴于社交媒体上群情激愤的舆情，决定将自1981年以来就一直展出的德帕迪约等身蜡像移除。

然而，2023年12月20日，法国总统马纽埃尔·马克龙(Emmanuel Macron)公开宣称自己是德帕迪约的忠实粉丝，也因此让这场争议火上浇油，延烧到了自己身上。“你永远不会看到我参与舆论‘追杀’，”他在接受法国电视台采访时如是称。那么，身为总统，他又如何看待文化部长瑞玛·阿卜杜勒·马拉克下令剥夺德帕迪约法国荣誉勋位骑士勋章的举动？“法国荣誉军团勋章并不是什么道德勋章，”他宣称，并补充道，自己的文化部长此举实属“操之过急、妄下定论”。毕竟，德帕迪约“对法国电影贡献巨大，让法国、让我们法国的伟大形象在全世界范围内广为人知，让法国自豪”。

在随后的12月25日，法国纸媒《费加罗报》(Le Figaro)刊登了一封由50余位法国电影和音乐界人士(其中许多人为德帕迪约的同辈)联名签署的公开信(法)外部链接。他们为德帕迪约辩护，言辞激烈地对当前公众舆论针对“电影界最后的偶像人物”的“私刑”和“仇恨洪流”予以强烈谴责。“当你以这种方式攻击热拉尔·德帕迪约时，你就是在攻击艺术，”他们在公开信中这样写道。

这封信再度引起舆论强烈反弹。“哦，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是热拉尔·德帕迪约呀！试问：这句话曾经有多少次被无情掷向那些被攻击、被羞辱、被要求保持微笑、保持沉默的女性？”法国《人道报》(L’Humanité)联席主编莫德·维尔诺尔(Maud Vergnol)在该报中如是写道(法)外部链接：“仿佛你一旦成为法国电影界的‘偶像人物’，你就拥有了逍遥法外的通行证，你就被特别授予了猥亵他人的权利。”

瑞士对法语广播电视台封杀德帕迪约作何反应？

瑞士导演、制片人、政界人士以及各大媒体，在当前这场如火如荼的争论中各持己见，并由此分裂出了不同阵营。

“我认为将其彻底驱逐出银幕，整体而言是个坏主意，”导演雅各布·伯杰(Jacob Berger)2002年执导的电影《爱你的父亲》(Aime ton père)就是由德帕迪约领衔主演的。“在我看来，我们可以有针对性地选择放映那些涉及贬低女性、性骚扰或言语侮辱主题的电影，当然，也包括热拉尔·德帕迪约主演的、围绕这类主题的电影。”

瑞士法语广播电视台RTS作出这一决定的同时，其母公司瑞士广播电视集团(SRG SSR)-同时也是瑞士资讯SWI swissinfo.ch的母公司-也面临着压力，因为就在去年，由瑞士人民党、瑞士艺术与手工艺联盟和激进自由党联合发起了一项名为“200瑞郎已足够”的公民动议，呼吁将每家每户目前每年向瑞士广播电视集团缴纳的335瑞郎(约合2634人民币)的收视收听费降至200瑞郎(约合1572人民币)，并免除企业收视收听费用。该动议已收集到足够数量的有效公民签名，并被送呈联邦秘书处，以待选民表决。

瑞士法语广播电视台RTS“在最愚蠢的时刻选择自取灭亡”，瑞士纸媒《新苏黎世报》(Neue Zürcher Zeitung)在1月5日刊登的社论(德)外部链接中表示：“如果瑞士广播电视集团想要杜绝预算遭遇大幅削减，它就势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大众的支持。而该台针对德帕迪约的审查纯属作茧自缚，”该报指出，一项(不具有代表性的)瑞士民调(法)外部链接显示，五分之四的受访者坦言，自己对播放德帕迪约主演的电影没有任何意见，并不会感到不可接受。

“没人会被迫观看由德帕迪约参演的电影-无论是通过瑞士法语广播电视台这个平台，还是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是如此，”《新苏黎世报》如是称：“只需轻点鼠标，观众自己就能切换到自己更容易接受的节目。成熟的观众完全有能力独立思考、形成自己的观点。”

《每日导报》(Tages-Anzeiger)在其刊登的一篇题为《电视无需警觉的看门狗(监督者)蹲守在侧》(Das Fernsehen braucht keinen woken Wächterrat)外部链接的社论中对此表示认同，并抗议瑞士法语广播电视台的做法实属“不讲民主的家长制作风”。“你可以认为德帕迪约有趣，也可以认为他愚蠢或者存在问题，但瑞士法语广播电视台凭什么认为自己真正了解观众对该演员的真实感受呢？究竟观众是不是像该台面对德帕迪约事件所宣称的那样，‘绝大多数人’感觉不快？有相关机构做过民意调查吗？又或者该台在上一次播放德帕迪约的电影后遇到了民众示威游行？还是这一切只是那些需要承担责任的领导们，根据自己的感知和谨慎作风，对观众感受所作出的妄自推断？”

总部位于日内瓦的《时报》也认为(法)外部链接，瑞士法语广播电视台的举措，是在收视收听费削减动议付诸全民投票之前玩的一出“危险的游戏”。“观看或者收听热拉尔·德帕迪约的节目，只是一种选择[…]，但这必须停留于个人、道德层面或艺术角度的选择。当瑞士法语广播电视台出面扮演审查官的角色，对无罪推定原则不屑一顾的时候，选择问题就演变成了政治问题。”

然而，对于瑞士制片人波林·吉盖克斯(Pauline Gygax)而言，瑞士法语广播电视台的这一决定无疑是明智的。“停止放映他主演的电影，就是在明确告知所有遭遇性别歧视和性暴力的受害者：你们是被尊重的，你们的发声被大众倾听到了。而如果你注意到瑞士遭受过性别歧视和性暴力的群体，你会发现几乎所有的受害者都是女性，这一点不容忽视。”

(译自英文：张樱，编辑：Virginie Mang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