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瑞士當學徒” – 不上大學的另一條出路
13歲的孫浩男2011年隨父母來到瑞士定居，新的環境，新的教育體制，語言不通。對於重視教育的中國人來說，如何在瑞士開始學業算是頭等大事。最終他為什麼沒有選擇讀大學？其中的深意只有在瑞士生活過的人才懂。來一起聽聽孫浩男的故事，了解融入瑞士的年輕人對讀書、對生活、對成功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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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孫浩男初中畢業便選擇了職業教育，一邊在職業學校學習理論知識，一邊在伯恩Emch+Berger AG公司(德)外部链接做土木工程繪圖師(Zeichner Fachrichtung Ingenieurbau)學徒，接受職業培訓。
在瑞士像孫浩男這樣選擇不上高中的年輕人有很多，這也是瑞士的雙軌制教育的典型例子。義務教育結束後，年輕人可以選擇去職業學校，一邊學習理論，一邊實踐；也可以去選擇上普通高中，然後讀大學。這兩種選擇組成了瑞士兩條腿走路的教育模式，這也是瑞士作為創新之國的秘密所在。
瑞士資訊swissinfo.ch：13歲來瑞士，今天當學徒，能給我們講講這之間的經歷嗎？
孫浩男：我2011年來瑞士，因為語言的原因讀了2次七年級，其中一年適應語言、課堂和環境，這一年只有英語、數學、體育等不怎麼需要德語的科目。另一年學習普通的課程(地理、歷史、生物等)。重讀也是當時老師推薦的，否則很有可能會跟不上。在9年級之後還讀了10年級，這一年更多的是複習7-9年級的科目，但更主要是為求職鋪路，可以說是在學校和職業之間的一個緩衝帶的一年。在這一年裡在我投了大約25份履歷，最後在現在的公司得到了學徒位子。
瑞士資訊swissinfo.ch：你從小最感興趣的職業是什麼？你為何選擇了走職業培訓這條路？
孫浩男：我第一個感興趣的職業是電腦工程師(Informatiker)，感覺坐在電腦前編程會很酷，但是當我進一步了解了這個職業之後我覺得他更多的是乏味和無趣。加上我對IT知識的了解並不多，就決定放棄，然後去了有關幫助求職的機構(多語)外部链接進一步了解的我興趣和強項所在。
在篩選的過程中我總結了下我的優劣勢：我跟大多數中國的孩子一樣數學很好，但是有法語劣勢，而且德語也不是我的強項，外加喜歡在辦公室工作，最終選擇了繪圖師。
繪圖師分很多種。開始我打算學建築繪圖師(Zeichner Fachrichtung Architektur)。不過投履歷後大部分被拒了。我發現原因可能是設計師需要更多地與人打交道，而語言將成為我的一大障礙。後來我決定在工程師(Zeichner Fachrichtung Ingenieurbau)領域試試，因為這裡更看重學生的數學，會更適合我。
在我投履歷之前，給第一個打算投履歷的辦公室打了電話，問能否先去實習一天。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喜歡這個工作。他們同意且實習日那天非常順利，當我傍晚走出公司大門的時候就在想，如果我有可能會被錄用的話，那就是這家了。果不其然，兩個月後，聖誕假期前的周五我收到了這家公司負責職業教育的人的電話。問我願不願意加入他們，如果我還有其他感興趣的公司或者職業不知道如何選擇的話，他們可以給我一個月時間考慮。而我當時毫不猶豫就答應了加入他們。當時，我18歲。
據統計，瑞士大約三分之二的人選擇接受職業教育。在瑞士雙軌制的教育體系下，只有大約30%的青年人在中學畢業後選擇讀高中然後進入大學，其他大多數人都選擇職業培訓的教育方式。
瑞士資訊swissinfo.ch：你學習這門土木工程的繪圖師職業，課程怎麼安排？都要學習哪些科目？
孫浩男：目前每週2天在學校學習，其中一天在職業學校學習理論文化知識，半天體育、德語和社會課程，半天學習職業高中(Berufsmaturität)課程，3天在公司實習。根據的不同職業，學徒的時間分為三到四年不等。我做為繪圖師是四年制學習。
在這四年主要的科目有：建築材料、水泥建築、化學、物理、環境、木材、磚牆、交通、測量和水利工程。比如水泥你需要知道各種水泥的組成、特性，什麼情況添加什麼添加劑，如何測試水泥的屬性，鋼筋的分配圖和建造模版的設計圖等。水利則包括各種管線、飲用水的來源、降雨、污水的處理等。學校也會組織各種參觀，比如學水利工程的時候去參觀了伯恩的污水處理廠 等。課堂所強調的也不是死記硬背取得好成績就好，而是更看重個人對主題的理解程度。不定時的也會組織同學成為一個小組做一個模擬現實的方案或者關於某個主題的演講。
瑞士資訊swissinfo.ch：學了這麼久，什麼感覺？依然喜歡這個職業嗎？
孫浩男：總的來說很酷。當你看到在辦公室畫好的圖幾天後去工地他們已經建好了，就會有種成就感。給朋友看鋼筋圖然後給他們講解會有種自豪感。目前我很喜歡我的職業。瑞士的工程繪圖行業也正在從單純的2D圖紙轉型到3D的模型繪圖。經歷這一變革會很有趣。
當我聽到朋友們討論他們的職業說到他們的客戶群體或者工作時間是什麼樣子，我就會很開心我選擇了這個行業。因為不少服務行業經常需要週末上班，而且工作日的上班時間也不是很規律或者其他的不便。我則不太適應不規律的工作時間。所以我對我所選擇的工作很滿意。
雙軌制教育最直接對好處是令瑞士的年輕人失業率較低。瑞士技職教育的職場競爭力非常強。這種半工半讀的雙軌教育方式由企業提供部分資金和人力支持，學徒的工作則可為企業帶來回報。所以企業更願意聘用接受過職業培訓的年輕員工。
許多國家剛畢業的大學生很難找到工作，而瑞士的技職教育較好地避免這個問題。因為技職教育和培訓是以市場需求為導向，學生學習從事一項職業所需的技能，所學的知識與行業和市場接軌，一般職業教育的課程是和企業一起設計的，所以對於學生來說，畢業後能夠立即進入職場，因為他們符合行業和市場的需求。
隨著工作經驗的積累，學徒畢業和大學畢業的員工差距會逐漸縮小。
瑞士的技職教育理念和體系靈活而務實，瑞士人可以先工作再進入大學學習，也可以一邊工作一邊接受教育，從職業培訓一直到聯邦專科學院。通常，申請應用科技大學的學生要求在特定領域有數年的相關工作經驗、職業高中畢業證等。
瑞士資訊swissinfo.ch：做為一個外國人，一個中國人，在瑞士上職業學校，你有什麼特殊的感受？你有被歧視的感受嗎？
孫浩男：其實歧視只是把文化差異負面的東西放大了。經常會有人看到貓狗就跟我說“你別吃了它們啊”，或者在伯恩市區裡看到亞洲旅遊團就跟我說“看啊，你的家人們，你不打招呼呢”。這些是不是歧視完全看個人的理解。我並不覺得這是歧視，因為他們並沒有惡意的去針對我個人，而是描述了一個大體的狀況。中國確實有狗肉節，不過既然我不吃狗肉貓肉我也沒有必要迴避這個問題，甚至有時候我跟同學吃飯的時候有隻貓路過，我會自己發難，指著我問旁邊人：中國人，吃飯，貓。想到什麼有意思的玩笑了麼？而對方反而會因此很尷尬。又或者我公司的學弟就很熱衷開這種玩笑，純粹圖開心而不是因為故意要人身攻擊或者傷害你而開這種玩笑。而且如果太過火了他會主動道歉並問我對此是不是OK，告訴我如果他開的太過分了我要一定告訴他。這樣我覺得要比刻意迴避任何與文化差異有關的話題-僅僅因為怕他人誤認為是歧視-要好得多。所以真正帶有攻擊性的種族歧視-我來瑞士快7年的時間裡-真的沒遇到過。瑞士本身的外來人口就很多，總人口中25%的都有外籍背景。我們班一共16個人，7個人都有外籍背景，不會出現誰針對誰或者純瑞士人會瞧不起“外國人”的現象。
瑞士資訊swissinfo.ch：能問問你做學徒時的收入嗎？學徒畢業後，收入能達到多少？與大學畢業相比呢？
孫浩男：在學徒期間各個職業的薪資差距不會太大。第一年月薪在600瑞郎左右(約19,000新台幣)，第二年800，第三年1000，第四年1300左右。畢業作為正式的繪圖師大概4500瑞郎。我不清楚大學生畢業的工資。工程師畢業後我估計6000左右，隨著經驗的積累可能會到8000。然而我不是很確定，畢竟瑞士比較忌諱詢問工資這種事情。
瑞士資訊swissinfo.ch：這一行的職業選擇領域寬嗎？就業率、前景和發展如何？
孫浩男：這種土木繪圖師或者工程師在瑞士都是稀缺的職業，相比熱門職業如商業、零售業或者計算機行業而言，學習繪圖的並不多。所以畢業後就業並不是問題。對於總體行業的發展而言我覺得也無需過度的擔心，畢竟總有地方會建新房或者要裝修和翻修 。又或者在原有的基礎上加建比如樓梯或者陽台等。
瑞士資訊swissinfo.ch：職業教育之後你想過繼續深造嗎？比如聯邦理工學院ETH、瑞士科技應用大學FHS等 (還是有機會上大學)。
孫浩男：我目前還是很猶豫學徒後到底要不要讀FHS之後做土木工程師。一方面掙錢會更多，不過工作也會更忙碌，而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會熱愛我所做的。同時我也考慮過3D模型設計師或者CAD負責人。又或者回國工作或者去聯合國實習。準確的目標我目前並沒。
瑞士資訊swissinfo.ch：現在回頭想，如果當初有可能，你會選擇上普通高中嗎？這樣將來就可以直接上大學了。
孫浩男：在我初中畢業後我也有過要上高中的打算，畢竟在國內的觀念中上高中似乎會比讀職業培訓更有前途或者會接受更高水準的教育。當初我的一個老師也有問我有沒有興趣讀高中。深思熟慮後我還是選擇了讀職業。以下幾點理由：
1. 我的法語不過關，會很扯後腿。
2. 我將會失去很多休閒時間。而我不想我的青春被幾何或者文藝復興所淹沒。
3. 如果我做學徒我會有自己的工資，如果我上高中那麼會需要家裡承受學費和日常開銷。而且我大概會為了零用錢去超市打工，那樣我自己可掌控的時間會進一步縮減。
4. 學徒會給你更多的職業經驗。而且瑞士的教育之路是多種多樣的，不需要一定靠高中一根樹上吊死。甚至說有過職業經驗的工程師會比只會紙上談兵的工程師更受歡迎。
瑞士資訊swissinfo.ch：作為一個中國人的後裔，你父母當初沒有逼你上高中嗎？
孫浩男：我母親是嫁過來的，所以我現在和母親、繼父一起住。我母親一開始自然是希望我上高中然後讀大學的。不過後來她也看開了，在瑞士生活壓力不大，不需要把國內的思想、理念搬過來。而我繼父則很明確的告訴我，讓我選擇我自己喜歡的職業。瑞士並不怎麼講究子承父業。
瑞士資訊swissinfo.ch：你認為人生怎樣才算是成功？
孫浩男：有錢難買我高興。我覺得人活一輩子快快樂樂是最難得的。而比起學知識，尋找快樂在當下往往會更難。如今大多數人學習知識並不是因為他們渴望知識，而是因為他們渴望知識所能帶來的財富。很少會有人感嘆前人是如何發明各種定理的，大多數都想著背完了這個公式好背下一個。人不可能什麼都有，你所獲得的等同於你所失去的，世上唯一的公平就是它對每個人都是不公平的。
我覺得國內會有炫富心理大多數是因為他們精神世界匱乏，需要通過物質性的炫耀得到滿足。當然我不是說我希望我一生過的一貧如洗或者兩袖清風。我想，最理想的人生就是可以在物質和精神之間找到一個完美的平衡點然後無憂無慮的過下去。
*如果有什麼問題想問浩男，可以通過下面評論區留言與他聯繫。 (“我馬上要去度假了，如果沒能及時回覆，請大家諒解哦。孫浩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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