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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藝術、廁所:蔡明亮的電影藝術

蔡明亮在洛迦諾為他的電影裝置而設的展廳裡:洛迦諾Il Rivellino藝術畫廊內的一處地穴,而這座畫廊則矗立在由達芬奇設計的中世紀要塞的廢墟之上。
蔡明亮在洛迦諾為他的電影裝置而設的展廳裡:洛迦諾Il Rivellino藝術畫廊內的一處地穴,而這座畫廊則矗立在由達芬奇設計的中世紀要塞的廢墟之上。 Locarno Film Festival / Ti-press

台灣電影導演蔡明亮剛在今年的洛迦諾電影節上獲頒特別貢獻獎。他向瑞士資訊swissinfo.ch記者談起了自己在馬來西亞度過的童年,以及他為模糊博物館與電影院之間的界限而做的追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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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登上洛迦諾觀景酒店(Hotel Belvedere Locarno)去赴與蔡明亮的短暫約會。酒店位於一座草坪整齊、棕櫚成蔭的小山上,酒店內,這位馬來西亞裔台灣導演捧著一壺茶,自在地倚在靠椅上。

65歲的蔡明亮有著泰然自若而冷靜的舉止和刺透靈魂的目光,他的風度讓人感到超然不凡而又平易近人。他也許算是“緩慢電影”(slow cinema)最知名也最受人喜愛的導演之一,他的作品則通過對忍耐和停止的奇特運用,表達出情慾、孤獨、受挫的慾望、古怪、勞動的朝不保夕,以及衰老等。

蔡明亮往來於劇院、電影院與畫廊之間,流暢且深刻地詮釋著這些表達。在今年洛迦諾電影節期間舉辦了由凱文·B·李(Kevin B. Lee)策展的蔡明亮展覽《移動的肖像》(Moving Portraits),他的動態影像作品在一處地穴放映-要帶給觀眾感官上的反轉。

蔡導演向瑞士資訊講述了他作品中反覆出現的廁所與桑拿浴室、他自己的電影教育和他作品的一些鏡頭,就像地穴中閃爍搖曳的影像,不斷在人們的腦海中閃光。

瑞士資訊swissinfo.ch:您年輕時就離開馬來西亞遠赴台灣,這是為什麼?就電影而言,您有怎樣的成長經歷?

蔡明亮:我在馬來西亞的古晉度過童年,那是座非常小的城市。當時我跟外公外婆一起住,他們都喜歡看電影。那是上世紀60年代,因為還沒有電視,所以是電影的黃金時代。

人們能有的唯一娛樂也就是電影。我覺得也可以說這是全球化的首個跡象,因為60年代裡世界各地都有大電影院,即使是馬來西亞古晉這樣的小地方也不例外。我對電影的愛就是這麼開始的。

高中畢業後,我不想繼續唸書再上大學。我想過留在古晉工作,但我的大多數朋友都去了台灣。那是我也決定去台灣的原因。到台灣後我念了大學,學了戲劇。是的,我不是在電影系讀的書,而是在戲劇系讀的。

上世紀80年代末台灣發生了民主化:軍事管制不復存在。於是有了真正的言論自由。與此同時,錄像帶這類新事物也進入台灣。我可以看到那麼多電影,特別是歐洲電影,包括來自意大利的新現實主義電影、(來自法國的)新浪潮電影、德國電影,以及其他藝術片,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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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對台灣與中國大陸之間的文化與藝術分歧有什麼看法?兩者間可有任何橋樑,還是兩邊朝著非常不同的方向各行其道?

坦白地說,我沒有看法(笑)。我經常在想,為什麼都已經是21世紀,有瞭如此發達的科技,還有人那麼關心國家和國家主義。我還不明白,為什麼人們的受教育水平都非常高了,卻變得那麼狹隘。因為他們想成為世界第一,要主宰一切。我真不明白他們,我也不是那樣的人。我小時候走在馬來西亞的街上,能聽到伊斯蘭教誦經,而我們自己是佛教徒。有次我和外婆經過一座印度教寺廟,外婆要我對著印度寺廟鞠躬。所以我真的很喜歡台灣,因為我喜歡他們的價值觀。

您能否談談您的作品從電影到畫廊到博物館空間的過渡?

2003年拍完《不散》後,一些畫廊開始找我為他們拍作品。後來到2007年,我以一件裝置作品代表台灣參展威尼斯雙年展,此後我就有了很多博物館的項目,我的影片也變得更帶著博物館的感覺。

但我依然喜歡在電影院裡發行這些作品,好讓台灣觀眾知道和了解,電影藝術有更多的可能性。我希望模糊博物館與電影院之間的界限。我們所熟知的電影院包容性不是非常強,所以我們應當拓寬電影藝術的可能性。我很願意繼續在電影院展示我的作品,因為那是個更有益的空間。

這些年來,觀眾對你電影作品的反應是否有些讓你感到驚訝?

拍過《洞》(1998年)之後,我開始揉合我小時候喜歡的電影類型,比如音樂劇。像《天邊一朵雲》(2005年)吧,它可以說是一種音樂劇,但是種非常奇怪的音樂劇。此外,它還是一部默片和色情片。所以觀眾常常有這種反應:為什麼我開始拍音樂劇了?因為我的電影按說該是非常清冷和安靜的,但音樂劇卻顯喧鬧。而這其實來自我的日常生活,因為我喜歡那些出自音樂劇的老歌。

我們來談談廁所吧。您的電影描繪的常是些無法與他人溝通的孤獨之人。而電影院成了給他們提供溝通可能性的場所。可電影院是種奇怪的公共空間:人們相聚影院並非為了彼此溝通,而是為了一起與屏幕上的形象溝通。在您的幾部電影(《不散》、《你那邊幾點》)裡,電影院廁所成了這些孤單之人彼此連接的空間。

我的電影裡有許多元素,其中一些就是空間。所有這些元素都來自日常生活,但卻不都會經常被電影製作者使用。而我喜歡這些空間,是因為人們在裡面生活:臥室、廁所、起居室,或者桑拿浴室這種更為私密的空間。如今桑拿浴室或同性戀桑拿浴室越來越少了。現在有了網路,同志通過網絡結識,不必再去桑拿浴室了。在我看來,每個人去這些空間是要試著找到一種歸屬感。

拍了30多年電影,接受採訪是不是變成了不斷重複?您被問到的大多數問題您是不是都已經有了答案,還是依然會有讓您驚訝、讓您思考的問題?

我1992年拍了自己的第一個長片。拍完第五部以後,我已經(對採訪)感到厭煩了(笑)。不過真正讓我感到震撼的是在2003年,當《不散》在威尼斯參賽時,幾乎每一位歐洲和西方導演都會問我同一個問題:“電影藝術是什麼?”那個問題確實使我覺醒。

那麼電影藝術是什麼?

我當時沒有立刻給出答案,而是反問他們:電影藝術是什麼?一位法國女記者就說:“過去十年我看過很多電影。我隨著這些電影哭過笑過,然而不知為什麼我會覺得不舒服,因為我以為看電影就像讀一本書,但卻有個人總在替我翻頁。可是看您的電影,沒人會替我翻頁。”於是我說,謝謝您。

Portrait of Arta Barzanji
Carlo Pisani

Arta Barzanji是位現居倫敦的伊朗導演、影評人與講演人。他目前的項目是名為《未完待續:卡姆蘭·希德爾》(Unfinished: Kamran Shirdel)的紀錄長片。 Arta用英語和波斯文為Photogėnie、Film Matters、FilmKhaneh等出版物撰寫影評文章與翻譯作品。

Portrait of Minh Nguyen
Carlo Pisani

Minh Nguyen是位現居紐約市的作家、編輯和展覽與策展人。

(編輯:Eduardo Simantob/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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