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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現場:當同志走進校園與孩子面對面,孩子看到什麼?

在瑞士首都伯恩,不少中小學裡有項例行活動,叫「性感的日子(Sexy Days)」。有的學生早就聽學長姐說過,有的,是從自己的哥哥姊姊那聽說,性感日子來的那天,一定要專心上課。

此報導為《報導者外部链接》與《瑞士資訊》共同報導計畫系列文章。《報導者》主筆劉致昕外部链接於今年夏天前往瑞士參與《瑞士資訊》首屆fellowship計畫,共同報導之系列文章將由《報導者》與《瑞士資訊》共同刊登。

在那幾天,校園裡好好談性。校方請來不一樣的「老師」,帶領學生學習性的知識,討論關於性別的各種議題,同性戀、跨性別、雙性戀等,這些多數台灣家長都陌生的多元性別認同議題,也包括在裡頭。

在「性感的日子」中,學生們的學習,除了上課、認識自己,也是為他們迎向多元社會、不讓自己成為歧視者,做準備。瑞士雖尚未讓同性伴侶享有平等的

婚姻權利,卻已明文認定對同性戀的歧視言論為罪,最高可判三年刑。

許多瑞士學校與老師,選擇直接邀請同性戀、雙性戀、跨性別者,跟學生面對面。

「那是很難得的日子,小朋友們不會一聽到性器官就笑成一團。」志工團體ABQ現任會長芙尼爾(Hélène Fournièr )笑說。在二十年前,三位師範學校的學生,因為發現了教育現場中性別教育的困難跟資源缺口,成立ABQ基金會,將Queer替代ABC的C,要將對多元性別認同的認知,視作國民教育的基本知識。二十年過去,不只性別教育已列入義務教育課綱,ABQ從三位擴大到二十位志工,26歲的會長芙尼爾,是位即將從醫學系畢業的女同志,過去六年,常常接受學校邀請,到各中小學與孩子面對面。青春期前後的孩子,連聽到性器官都會吱吱喳喳地笑。

有近二十年歷史的ABQ,怎麼樣跟

孩子們有效進行關於性、性別的對話?又如何讓孩子們理解LGBT群體(指女同性戀、男同性戀、雙性戀、跨性別者)呢?

「其實就是講兩件事情,一個是『與眾不同』的滋味,一個是談戀愛的感覺。」芙尼爾解釋,四個小時的課程先從遊戲破冰開始,讓小朋友玩類似大風吹的遊戲,以髮色為例,金色站一邊,深色站一邊;或是家人數目,兩個以上的一邊、一個的一邊,或是眼球顏色、會不會騎腳踏車等等,愈問愈細,讓每個人都嚐嚐因為「不一樣」而成為少數的感覺。

芙尼爾回憶,她有次出的題目是「是否曾經感到孤單?」班上只有一名男生站在「從不」那側,全班立刻哄堂大笑,也在答案揭曉之後沒多久,他就抓抓頭,站到了「曾經感到孤單」那側了。

位於瑞士伯恩的ABQ協會辦公室。
位於瑞士伯恩的ABQ協會辦公室。 Jason Liu / The Reporter

我們都有機會站在少數的那一邊

這是個讓每個人都體驗成為少數的遊戲,也具體地呈現每一個人跟其他人不同的地方,一個班級、一個社會的組成,因為每個人的各種不同,多元,是正常的。若只是因為在團體中某項個人特徵屬於少數,就被視作不正常,這才是真正的問題

「這一些不同,有時候從童年開始就成為自己的祕密,」芙尼爾以自己的經歷為例,告訴孩子們她從小如何辛苦地保守自己的與眾不同,當同性戀的性向只能變成祕密,童年也成灰色。

遊戲裡,每個人都曾站到了少數那邊,國小學童在遊戲裡自然而然就理解到,學習包容、讓少數自在,尊重彼此的重要。

開始理解「多元」、「少數」、「平等」等概念之後,討論會進到下個階段:建構對多元性別認同的認知。ABQ讓學生們以便利貼的方式,一張張寫上自己對LGBT群體的認知,分類後一一解釋,理解孩子們的知識缺口,現場調整課程內容,也有機會澄清不實的印象。

那些孩子拋出來的字眼裡,有俄羅斯(指俄羅斯同志受害的新聞)、YouTuber的名字、Love is Love、也有各宗教裡面關於罪的字眼。

「小孩子都非常真實,」芙尼爾說,像是一面鏡子映照世界當下LGBT的處境,以及透過媒體、宗教,社會怎麼對下一代建構關於多元性別認同的認知。

孩子們很單純,其實不太確定那些字眼背後代表什麼,但確定的是他們都好奇,都想要解答。「有的孩子問我怎麼確定我是女同志,因為我不是短頭髮啊!也有的人問情趣玩具是什麼、同性做愛的方式。」芙尼爾笑說,ABQ從不站在講台上,也不拒絕回答任何問題,堅持開放討論的方式,讓小孩子們直接表達,現場像是遇上了難得開放的大哥哥、大姊姊,小孩子們興趣愈來愈高,缺了老師的教室,對性知識的好奇一下子都打開了。

用匿名問答打開好奇、放鬆氣氛,而後用字彙與圖片配對的遊戲,建構基本必須對性別認同的框架,才進入知識建構的最重要一環,用一張世界地圖,談性別認同不一樣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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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Q協會的文宣。 Jason Liu / The Reporter

世界地圖上看見國際間的不平權

在世界地圖上,ABQ呈現各國現況,以法律觀點,解釋LGBT在世界各地的人權差異,有的國家將同性戀、跨性別處死,有的,給予完整的公民權利。「這時候大部分的孩子會很訝異,瑞士原來並不真的先進。」芙尼爾說,透過國際間性別平權的比較,孩子體驗到民主與人權是需要爭取,需要民眾參與,需要一步一步創造,才能夠前進。

上半部的課程,同理LGBT族群的不一樣,以及看清楚LGBT生活中需要付出的代價。下一步,ABQ跟孩子談「戀愛的感覺」。

「我的開場白,都是跟他們說,『你知道嗎?每個人的第一次都是一場災難,你以後就會知道了。』」芙尼爾笑說。每次與學生面對面,ABQ都會出動四個人,由四個人將一個班分成兩組,小團體的方式,由LGBT身份的ABQ成員,與學生們分享個人的生命故事。

他們分享自己的家庭、朋友照片,介紹自己的童年、家庭背景,讓學生們的知道,關於眼前這個活生生的人,不是只有LGBT一個面向,而每個LGBT,也就像每一個活生生的人一樣,有各種面向。

接著談出櫃,用初戀的經驗來談出櫃。「每個人第一次談戀愛都會做一些很笨的事,我們就從那些開始。」芙尼爾解釋,對國中、國小年紀的學生,戀愛是個很有吸引力的話題,從告白到第一次性經驗,每一個環節,都能「引人入勝」。談這些每個人都會有興趣、都需要知道的話題,最終,學生們會發現,LGBT談戀愛,跟異性戀談戀愛,其實是一樣的。用「談戀愛的感覺」作為開場,要讓學生們在理解LGBT的不同之處後,從眼前大哥哥、大姊姊的真實故事看見,不過就是人類在談戀愛,其實都一樣。

「孩子們最後會被我們感動,因為他們沒料到,我們的分享如此坦誠。」芙尼爾解釋,悲傷、興奮、受挫、勇敢、療傷等等,每一個人分享的出櫃故事,都包涵著各種難以輕易言談的情緒與情節,當學生們看著大哥哥、大姐姐就在面前,誠實、真切地坦白私密的過去,那就像他們的死黨,把最重要的祕密告訴自己一樣的珍貴。

對青春期的學生,這樣的活生生的故事在眼前展開,不只是知識的傳遞,而是感到原來有人,跟他們一樣為了性別認同迷惘,或為了性與愛的萌芽而興奮、害怕、孤獨或被他人嘲笑。而眼前的這個人已經帶著笑容長大,在社會裡成為獨立的大人。

「同學們對於個人故事的分享,特別喜歡,也被啟發,他們知道同性之間的愛就跟一般的愛一樣。這是一件很好的事,這堂課不只是關於性,是關於性別認同的內涵。很棒!很謝謝你們!」一位學校老師在匿名的評鑑回饋中寫道。

ABQ副會長德羅(Mirco Droz)二十三歲,也還是學生,「如果有人在十幾歲的告訴你,同性戀不是問題,那一切會容易一些。」ABQ的工作,除了性別認同的教育,也希望透過直接面對面,創造更包容的校園環境,在下個世代種下對性別認同少數的支持。芙尼爾補充,她常常在個人的生命故事分享裡,強調朋友的重要性,若少了友誼的支持,她出櫃之路將更重、更冷。

即使成為瑞士首都伯恩邦政府衛生與社服部(Gesundheits- und Fürsorge Direktion des Kanton Bern外部链接)指定資助夥伴,即使已有二十年的口碑,但ABQ的工作,還是充滿挑戰。

曾經,芙尼爾跟著夥伴應學校之邀前往分享,卻發現班級導師對性別觀念保守,在ABQ的課程開始前,導師對班級宣講二十分鐘關於宗教團體對同性戀的負面看法,並列出各種「治療」同性戀的方式。ABQ向學校通報導師的行為後,要求校方修正導師的行為,才同意回到該校再次開始課程。

也有一次,ABQ在學生回饋單上發現仇恨言論,說要把同性戀都抓起來殺掉。ABQ選擇通報校方,並由導師、輔導單位一同了解,最終安排社工師與孩童家庭見面,才發現是學生們互相打賭,敢不敢亂寫回饋單的遊戲。

芙尼爾認為,ABQ的角色,是在擴大社會對多元性別認同的理解,補足傳統教育體系中對於此議題認知的缺乏。雖不免有挑戰,但ABQ選擇回應各種有心或無意的批評,把這樣的對話當做現場教育的一環。

ABQ協會的文宣。 Jason Liu / The Reporter

學會同理包容之後

二十年的嘗試之後,當初的創辦人之一,考爾(Marianne Kauer ),如今正是為伯恩市政府負責性別教育政策的計畫主持人,而現任會長芙尼爾,就是受惠於ABQ早期課程的學生之一。「我在我轉學之後的學校出櫃,但每個人都對我很友善也支持我,我才發現,他們都上過ABQ的課。」這正是芙尼爾在醫學系課程忙碌之餘,還是堅持當志工的原因。不只是她,ABQ的夥伴們在與學生們對話時,也都像在跟小時候的自己說話一樣。「最後你發現,其實這些異性戀的學生,跟你當初煩惱的是沒有兩樣,過去的自己也就釋懷了。」芙尼爾說。

不論是感到迷惑、困擾、還是挫折,對性、性別、關係、愛情還不熟稔的學生們,遇上這些生命裡被「性別認同」留下深深刻痕的大哥哥、大姊姊,學到的不只關於LGBT,有的學生用紙條求救,在校方沒有對應資源的情況,詢問ABQ的成員該怎麼跟家人溝通;也有班級,因為剛發生女學生被男學生強暴案例,老師委託ABQ講述關係中「尊重」與性自主的重要。還有瑞士籍非裔的學生從ABQ的課程裡,得到身為少數如何自處的體認。

二十年之後,這些與學生面對面的同性戀、雙性戀、跨性別,看待自己的方式,已超過二十年前ABQ的期待,而這,是一代代孩子的需求,投射出來的角色。

「在瑞士,我們沒有太多不一樣的故事,現在(瑞士社會談論)的題目是LGBT,讓人們練習同理,提醒大家都是不同的。但我們沒有給難民、移民、失能者,一樣的關注,或讓他們說出自己故事的空間。」芙尼爾說,ABQ二十年來聚集的志工們,像在用自己的故事,喚這個社會對少數包容的能力,性別議題只是開端,他們展望的是各種少數、每一個人都期待著的包容社會。

如今ABQ的目標是:「我希望我們最後不被需要了。」芙尼爾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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