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从斯里兰卡非法收养的儿童
他们斯里兰卡的根已经被切断，但也没有完全是瑞士人的感觉，博士生苏兰吉卡·贾亚拉特纳(Surangika Jayarathne)的一项研究首次揭示了被瑞士人收养的斯里兰卡儿童的自身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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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资讯SWI swissinfo.ch：在你的这项研究中，你采访了十二名儿时被收养到瑞士的斯里兰卡人，找到愿意讲述自己这样经历的人难吗？
苏兰吉卡·贾亚拉特纳：我的确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去寻找他们并取得他们的信任，最终他是向我敞开了心扉，并与我进行了非常私人的对话。为瑞士收养的斯里兰卡人争取权利的瑞士“寻根”基金会给予了我很大帮助。
从谈话中可以看出，他们中的许多人，小时候在瑞士家庭中都有过类似的经历。其养父母是如何向他们描述他们出生国斯里兰卡的？
这些养父母告诉他们，斯里兰卡是一个美丽的国家，但很贫穷，也时有战争爆发；那里女性的权利比男性少。孩子们还被告知，他们来自贫困家庭，他们的亲生父母无法养活他们。瑞士父母尝试用这种方式解释他们为什么被收养。他们告诉被收养的孩子，在瑞士他们会有更好的机会接受教育、能够吃得饱住得暖。他们的本意或许是好的，但这却并不完全正确。
为什么这么说？
在许多被收养孩子的想象中，斯里兰卡是一个不太文明的国家，在那里女性得不到尊重。这些想象对他们的成长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们会非常感激自己的白人养父母，认为是他们“挽救”了自己。
这种感恩之情让他们羞于开口询问关于亲生父母或出生国的事。这无形中切断了与自己出身和文化之间的联系，也剥夺了他们获取相关信息的权利。
此外，这种感恩之情还让他们表现得非常顺从，尤其是在青春期阶段，他们压抑了许多情绪，无法做他们自己。
2020年，苏黎世应用科技大学(ZHAW)发布了一份受联邦委员会委托对斯里兰卡收养儿童情况进行调查的报告。分析结果表明，瑞士政府了解斯里兰卡存在贩卖儿童的现象，但既没有阻止收养行为，也没有坚持要求提供准确的儿童原籍文件。
圣加仑州对1973-2000年间所有从斯里兰卡收养的儿童进行了调查，结果发现没有一个儿童的收养是完全合法的。联邦通过“寻根”基金会帮助这些被收养者寻找自己的家人。
父母对收养的孩子有什么期望？
他们期望很高。这些养父母希望被收养的孩子能完全融入瑞士文化和社会；希望他们在学校成绩优秀，能充分利用瑞士为他们提供的各种机会。
有些父母希望孩子将其斯里兰卡血统放在第二位；与此同时，这些养父母也感到了来自社会的压力，因为人们希望他们能很好地照顾被收养的孩子。
这些孩子能满足这些期望吗？
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永远无法满足父母的这份期待：完全融入瑞士文化，就像在这里出生的人一样，还要在任何地方都表现出色。
有些则能够更好地应付这种压力，但我认为那种永远达不到要求的感觉一直都在，你必须证明你值得拥有家里的这个位置，而只要你表现不佳，就有可能失去这个位置。
孩子们也不会完全表露自己的情感，所有受访者都表示，他们很感激他们的父母，但他们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发展自己的个性和人格。
这样长大的人是一种什么感受？
对许多人来说，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是很艰难的。在学校里，他们往往没有朋友或只有很少的朋友，也没有能与同龄人建立联系的纽带。即使他们能说一口流利的德语或法语，但因为长相不同，依然会受到歧视和排挤。他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解释自己为什么长得与他们的白人父母不一样，并一再重复自己被收养的故事，他们在家庭或社会中的地位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受到贬低。
时至今日，许多被收养者仍很难与人建立友谊或恋人关系，因为就算成年后，他们也依然会被贴上移民的标签，在工作场所或公共场合受到歧视。
不过，我也接触过一些被领养者，他们很庆幸自己被瑞士人领养，并已经接受了自己被收养的事实，不想再回斯里兰卡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和家人。他们在瑞士生活得很幸福，与瑞士养父母、伴侣和自己的孩子在一起，完全没有违和感。
重要的是一定要知道，并非所有被收养的儿童都将自己视为受害者。尽管他们遇到了很多困难，但他们依然有机会、有能力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追求自己的目标。
这些被收养者夹在两种文化之间，在哪里都没有归属感。但当他们前往斯里兰卡寻根时，有些人甚至感到更加崩溃。
许多被收养者从未觉得自己完全是一名瑞士公民。有时，他们希望能在斯里兰卡找到归属感，但去了斯里兰卡之后，却找不到这种感觉。当得知自己是被非法收养时，有些人受到了巨大的创伤，现在正在接受治疗。
有些人从寻根开始才真正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份危机。一名从小被收养的斯里兰卡女性在瑞士一直保留了自己的斯里兰卡名字，因为她认为这是她生母给她取的名字。但到了斯里兰卡，她才知道自己的证件是伪造的，名字是从另一份出生证明上复制来的。这令她的整个身份都成了谎言。在我的调查中，十二个人中只有两个幸运儿，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尽管无法找到亲生父母会很失望，但许多被收养者依然会每年与家人一起前往斯里兰卡，体验那里的美景和文化。
伯尔尼大学社会与文化地理专业的博士生。她的研究领域包括南亚的跨国儿童收养、儿童地理学和女性主义地理学。Jayarathne在斯里兰卡长大。她的联系方式是：surangika.karandanalekamlage@unibe.ch。
你的研究还从后殖民的角度审视了收养问题，而瑞士从未对其他国家进行过殖民统治，但在收养方面却能从殖民主义结构中有所获益。
绝对是这样，殖民时期遗留下来的西方优越感，让瑞士的养父母在社会或经济方面都有一定优势，这种优势对那些被收养儿童也产生了影响。
相关部门对收养程序的处理方式也体现出两个国家之间在权力上的失衡。之前的报告曾提到，斯里兰卡儿童先是作为寄养儿童来到瑞士，两年后才能按照瑞士的法律被正式收养。
瑞士有关部门往往并未履行相关义务。在许多情况下，瑞士方并未在两年寄养期结束后进行必要的审查。还有文件明确表明，瑞士驻斯里兰卡大使馆告知过瑞士政府，两国之间存在非法收养现象。但瑞士政府却对此置若罔闻。
一些被收养的斯里兰卡儿童现在已经在瑞士有了自己的孩子，这是否能帮助他们找到了根基？
有些女性告诉我，直到她们自己当了母亲，才真正放下了自己曾被放弃这个心结。当自己生了孩子之后，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孩子被从身边带走的感受，也正是怀孕的经历，促使她们有了找到亲生母亲的念头。
有些现已成年的被收养者会尝试将斯里兰卡的文化价值观传授给自己的子女，如烹饪典型的斯里兰卡菜肴、学习那里的语言和定期到斯里兰卡旅游。许多受访者还为了建立与出生国的联系，学习了僧伽罗语(Singhalesisch)。
在我的研究中，有些人是单身，他们很难与他人交往，这就更痛苦。但是，与我交谈过的所有人心中都有一种痛，那就是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或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而这种痛永远也不会消失。
你谈到了文化溯源的必要性，这样被收养的儿童才不会被剥夺宿根，怎样才是正确的做法？
总的来说，我认为跨国收养是很有问题的，它切断了宿根，并尝试给孩子们一个新根，但这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无论是从短期还是长期来看都会产生负面影响，就像我这份研究中所显示的那样。
我认为，不应该再继续进行跨国收养。如果要继续，也应采用公开收养的方式，让亲生父母和收养家庭保持联系。这样，被收养儿童至少有机会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
(编译自德文：杨煦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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