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艺奶奶：90岁照样可以活得有滋有味
我还能活多久？为什么还要活着？随着一天天老去，有关人生的终极问题变得尖锐了起来。在我们的《瑞士老人：人生值得，好好老去 》系列中，我们向您介绍一些步入晚年也依然让每一天都活得精彩的老人，讲述他们的人生故事。您现在阅读的是第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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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事通讯：瑞士媒体里的中国
伊冯娜·格里德-维罗内西(Yvonne Grieder-Veronesi)的一生可以说是她那一代瑞士女性的样本：艰难的童年、早婚、六个孩子，后来又照顾貌合神离、生病的丈夫多年。然而，她最终还是成为了那个做自己想做的事的那个人。
在瑞士当老人无法自己独立居住的时候，一般都会选择住养老院。在苏黎世高地的一家养老院：伊冯娜等在入口处，然后坐在轮椅上非常熟练地穿过走廊，来到她的房间-一个看起来像个小型博物馆的房间： 到处都是艺术品、泥塑和她自己画的画。
当然，还有她家人的照片，但最先进入眼帘的是房间中央的一个大工作台，上面摆放着粘土、上釉颜料和画笔。伊冯娜说：”房间里有我的工作室和我的艺术品，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当她搬进养老院时，很明确的是：”我要带着我的一切！陶器、粘土，这些都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她是养老院里唯一一个在房间里有工作室的人。她笑着说：“我都没问过允许不允许。”她笑着说，笑的时候嘴唇上方出现了一条细细的横纹。
伊冯娜很爱笑，但有时她也会低下头看着地面，嘴角凝固在微笑中，眼里充满忧伤。这是她停止说话，变得沉默的时候。
女孩不应该与粘土打交道
伊冯娜出生于苏黎世：”出生第九天，母亲带着我回家，第十天，她因发烧不得不回医院。父亲把我放在一辆车里，交给了母亲的大姐，我在姨妈那里长大。“
在姨妈家里，伊冯娜是五个收养儿童之一，每天都要面对暴力和管制。她说：”我的童年并不美好。”
义务教育结束后，伊冯娜想去工艺美术学校学习陶艺，但 “我的养母说：’女孩不应该和粘土打交道，只能做与针线有关的事。’”
所以伊冯娜不得不接受了两年的培训课程，成为了一名裁缝。
20岁时，她去日内瓦居住了一年半。她未来的丈夫鲁迪·格里德(Ruedi Grieder)当时在尼永(日内瓦附近)工作，两人相识，并订了婚，后来在伊冯娜22岁那年结了婚。
她在23岁时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之后又生了五个：”我一直想要一个大家庭，我希望我的孩子能有和我不一样的经历。直到现在，家庭依然是我的全部。”
伊冯娜现在有16个孙子女和9个曾孙子女。一大家子关系密切，就在几个月前，在她90岁生日那天，全家50多人一起给她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寿宴。
但话锋一转，当说到自己如何在30多岁时开始接触陶艺时，伊冯娜的语气变得凝重了起来，她说：“当时我的精神状况非常糟糕。”
她与丈夫的关系也受到影响，婚后她进入的自由教会令她很反感；除此之外，她的婆婆还不停地“烦”她，几乎每天都对她教育孩子的方法指手画脚，甚至威胁要把孩子从她身边带走。“而我的丈夫总是对自己的母亲言听计从，从不维护我。”
39岁那年，她终于撑不住了，随之而来的是精神崩溃。在治疗期间，一位医生问她，如果可以选择，她最想做什么。伊冯娜回答说：“做陶艺。”
她回忆说：”医生拿来一些粘土，我用粘土塑造了一只天鹅，天鹅的脖子有很美的弧度，”她回忆说，“于是我在家里建立了一个工作室，买了一些书，然后在45岁时开始了为期两年的陶艺学徒生涯。每周工作、学习五天，还要照顾六个孩子和做家务。“真是‘一场战斗’，但我坚持了下来。”
47岁时，伊冯娜开始参加工艺美术学校的夜校课程。30多年来，她带着自己的艺术品走遍了瑞士各地的市场，并为许多人提供过陶艺培训。
现在，一位陶艺师每周都会来养老院一次，为这里的老人们讲授陶艺课程。多年前，他曾是伊冯娜的学徒。当她搬进养老院时，她把自己的炉子留给了他。
每周五，他都会带走她的成品，下一周再把烧制好的作品带回来。她现在的作品与以前不同了：“我做了51年的陶器，从来没有厌倦过。”
打碎它我还是做到了
今年6月16日，伊冯娜在制作一个茶杯时，她的手突然不听使唤了。“我停了下来，等了三天，但情况却越来越糟。于是我意识到，现在该结束了，但至少我做到了出于愤怒砸碎了这只茶杯。”
伊冯娜笑了。现在，她更多地利用工具来工作，很少再直接用到手指。她做一些形状较大的物体。目前，她正在给自己的孩子们制作一系列鸭子作品。
对她来说，陶艺与其他手工艺术的不同之处在于材料：粘土和泥土对她很重要，她一直很喜欢园艺，直到今天，她还是养老院中唯一拥有一个高架花坛的人。
伊冯娜通常晚上做陶艺，经常工作到晚上10点以后。当一切静下来的时候，她可以好好地制作陶艺、享受宁静。然后她会听音乐，一般是古典音乐，但也不光是古典音乐。”在我60岁前不久，我的一个儿子对我说：’妈妈，你太单一了，来点民谣怎么样？我一听就喜欢上了，于是在我60岁前不久开始学习拉瑞士手风琴。”
她的手风琴拉得非常好，以至于她开始收学生，学生中有孩子也有成人，一教就是14年。“和陶艺一样，演奏和教学帮我忘记了很多负面的东西。”
“我一直希望你死在我前面”
在伊冯娜65岁生日前不久，他们全家搬到了托根堡(Toggenburg)的一个农场，因为她的丈夫一直想拥有自己的农场。她觉得在“那上面”很孤独，与世隔绝。她说：”我讨厌待在那里。
那段时间，她创作了一系列陶罐，这些陶罐至今仍装饰着她的房间。它们身上挂着链子，其中一个带着一个锁，另一个带着一把钥匙，但钥匙和锁却不配套。
73岁时，她的丈夫被诊断出患有石棉肺病。她决定照顾他-不再是因为爱，而是出于责任感。“这很难，因为他很抵触，”伊冯娜说。
在一个平安夜，当病情急剧恶化时，他对伊冯娜说：”你知道吗，我一直希望你死在我前面。”之后他就去世了。
“我总是在自己身上找问题。”
伊冯娜·格里德-维罗内西
“多年来，我一直为发生过的很多事情而烦恼。我总是从自己身上找问题。”伊冯娜说。她再次从陶艺中找到了慰藉。歌德曾写道：”你应该用挡在你面前的石头来建造美丽的东西。所以我用粘土做了60块石头，从很小的到很大的。”
如今，一些石头依然摆在她的房间里，她说：”就这样，我终于找到了内心的平静。”
丈夫去世后，伊冯娜搬进了养老院，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她说，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尽管她不得不割舍很多东西。
“生命中最美好的三年”
当她刚住进养老院几个月时，她在走廊里遇到了一个推着助行车的男人。“他是新来的，他走过来对我说：’我们认识。‘我看着他，回答说：’是，但我不知道在哪儿了。'”
两人一见如故，一见钟情。埃尔温·诺瓦克(Erwin Nowak)曾是歌剧院和音乐厅的低音提琴独奏家，他在工作之余还是画家和雕塑家，所以两人相得益彰。”
“我们订婚的时候已经80多岁了。我们非常享受那段时光，”伊冯娜带着幸福的微笑说，“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三年。她的家人也为他们感到高兴，直到现在，她的大儿子有时还会说，埃尔温的幽默让他着迷。“我从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像这样地坠入爱河，但它就是发生了。埃尔温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埃尔温于2018年去世，伊冯娜为他制作了一块巨大的白色墓碑，墓碑的每一层都代表了她未婚夫的一个人生阶段。这块墓碑现在就立在房间中央的工作台上。
”为什么每个人都知道我的名字“
埃尔文画的一幅画挂在她房间的墙上，他画了一个花瓶，里面放着鲜花。旁边挂着一张她丈夫和一群羊的大幅照片，这是在托根堡拍摄的。和房间里的几乎所有东西一样，这幅画和这张照片也在讲述着伊冯娜充满矛盾的人生故事。
“有一次，我问一位护理人员，为什么养老院里的每个人都会在打招呼时叫我的名字，尽管我并不认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伊冯娜说，“他犹豫了一下，回答我说：‘因为你在这里以随心所欲而闻名。’”
和埃尔温·诺瓦克一样，丈夫鲁迪·格里德也被埋葬在距离伊冯娜住的养老院不远的一个墓园里。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以为自己最终也会按照传统和丈夫葬在同一个墓穴里。“但这对我来说太挤了，我希望到时候我的骨灰能撒在能看到山的地方，那样我自己就也变成泥土了。”
(编辑：Marc Leutenegger，编译自德文：杨煦冬/g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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