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奥委会正承受着来自西方国家的压力”
俄乌冲突正迫使国际奥委会在和平、人权与中立之间做出选择。且听一位奥林匹克专家如何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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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奥委会与俄罗斯之间的关系日趋紧张。乌克兰被入侵之后,国际奥委会主席托马斯·巴赫(Thomas Bach)起初建议完全禁止俄罗斯运动员参赛,之后又改口建议他们以中立身份参赛。
俄罗斯则威胁要与中国、巴西、印度和南非等国启动一个体育竞赛网络,而乌克兰则表示只要有俄罗斯运动员出现,他们便拒绝参加2024年巴黎奥运会。
国际奥委会主席托马斯·巴赫担心,国际体育界正在分裂为两个政治集团。他近日宣称,“普世的奥林匹克运动会或将不复可能”。
距离下一届奥运会还有一年时间,国际奥委会如何才能避免陷入僵局?其中立原则是否优先于乌克兰运动员的利益?洛桑大学的奥运历史学家帕特里克·克拉斯特在接受瑞士资讯swissinfo.ch采访时,探讨了国际奥委会出尔反尔的原因以及国际体育界一分为二的风险。
瑞士资讯swisinfo.ch :此前俄罗斯入侵格鲁吉亚和克里米亚时,国际奥委会并未作任何反应。为何在2022年,国际奥委会主席托马斯·巴赫如此迅速地建议禁止俄罗斯和白俄罗斯运动员参赛?
帕特里克·克拉斯特:这是弗拉基米尔·普京第三次藐视奥林匹克休战传统:2008年北京夏季奥运会期间发生了破坏格鲁吉亚稳定和肢解格鲁吉亚的行为,2014年索契冬奥会期间吞并了克里米亚,2022年2月24日,北京冬奥会结束四天后又军事入侵了乌克兰。当然,国际社会的反对声音要比2008年和2014年强烈得多。而且,弗拉基米尔·普京重建昔日俄罗斯帝国的计划已昭然若揭,且对波罗的海国家、波兰、摩尔多瓦以及芬兰构成了威胁。
托马斯·巴赫还必须应对众多来自德国、英国、美国、加拿大、挪威和瑞典的运动员及奥运官员通过社交媒体施加的压力。
“国际奥委会面临着来自国际体育赞助商的压力 […] ,后者不想冒被认为进行战争站队的风险。”
再来谈谈国际奥委会,它也面临着来自国际体育赞助商的压力,这种压力不易察觉,却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这些赞助商主要来自西方国家,他们不想冒被认为进行战争站队的风险。
托马斯·巴赫在2022年2月28日禁止俄罗斯运动员参赛,之后又在2023年1月25日推翻了此前的决定。您如何解读这种反应?
在乌克兰被入侵的四天后,托马斯·巴赫要求各国际体育组织禁止俄罗斯和白俄罗斯运动员参赛,终止在这两个国家举办的国际体育赛事,并暂停其体育官员所担任的国际职务。他这么做,打的是联合国大会所宣布的奥林匹克休战决议的旗号,休战应于奥运会会前两周开始,并于奥运会会后两周结束。各国际体育组织立即响应,但射击、拳击、桑搏甚至柔道除外,因为这些项目的负责人与普京关系甚密。
当巴赫在今年1月份宣布他正在 “寻求一种途径”让俄罗斯和白俄罗斯运动员重返国际赛场时,这让人倍感意外。而实际上,他是在处理一个紧急情况:允许这两个国家的运动员参加巴黎奥运会的资格赛,以应对战争在2024年夏天前结束的可能性。如果国际奥委会想体现奥林匹克的普世性,那它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然后,在2023年3月28日,巴赫再次惊讶众人,他建议俄罗斯和白俄罗斯运动员以中立身份,并以“个人名义”重返国际赛事。巴黎会出现一个庞大的俄罗斯代表团吗?
面对其1月25日声明所招致的激愤(至少西方国家为此愤愤不平),托马斯·巴赫执意澄清国际奥委会的立场,但此举并不影响奥委会此后针对巴黎奥运会的决定。在延长对乌克兰奥委会财政援助的同时,他要求各国际体育组织确保持有俄罗斯或白俄罗斯护照的运动员只能以个人名义(不参加代表国家的团体项目),并以中立身份(没有旗帜、徽标、国歌,不出现在奖牌榜上,并且只穿白色或单色的衣服)参赛。
他还增加了三个条件:这些运动员遵守了《世界反兴奋剂条例》的所有规则,他们没有积极支持乌克兰战争,以及他们没有与军队或安全部门签署合同。这表明国际奥委会有能力提出完全没有先例的外交解决方案。
至于这后两个条件,国际奥委会也征求了两位联合国专家的意见。尽管其中一位专家认为这些条件是歧视性的,但它们与奥委会的预期目标却是相称的,即:对于那些对战争不负有责任的运动员,不剥夺他们参加奥运会的权利。这就产生了各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大多数国际体育组织都遵循了国际奥委会的建议,但在反应上存在差异,显示出俄罗斯的影响仍在,而其他国际体育组织(田径、羽毛球、马术、攀岩、冲浪)则拒绝这种做法。
最终俄罗斯和白俄罗斯是否会有许多运动员获得参加2024年巴黎奥运会的资格,这也不好说。为了避免奥运入场券不多的尴尬,普京可以决定不派运动员参加。这样一来,国际奥委会就可以保持其中立性,同时避免乌克兰及其盟友的抵制行为。
事实上,乌克兰已经宣布不会参加任何有俄罗斯和白俄罗斯运动员参与的比赛,也可能因此不参加2024年奥运会。国际奥委会的答复是,各国奥委会参加奥运会是其宪章中规定的义务,我们该如何理解国际奥委会的这种反应?
乌克兰政府将这种威胁作为其体育软实力的一个工具,这无可厚非。而就国际奥委会而言,这是个伎俩,暴露了它对这场外交和体育双重纠葛的无力感。试想在2024年,在巴黎这座启蒙运动发源的城市,乌克兰运动员缺席奥运会而俄罗斯和白俄罗斯运动员则以中立身份参加,这将会是何等的景象?
就此,国际奥委会的说法是,如果把目前处于战争状态的70个国家拒之门外,或者仅允许事实上属于世界少数的民主国家参加奥运会,那么奥林匹克的普世性就会毫无意义。说句实话,目前的绝大多数冲突都是潜伏的内战和边境战争。像俄罗斯正在发动的吞并战争只是一个个例,再说还是在欧洲,那可是两次世界大战的中心。
”如果仅允许事实上属于世界少数的民主国家参加奥运会[…],那么奥林匹克的普世性就会毫无意义。“
为了避免双标,国际奥委会应该通过清晰的规定,明确要求将任何发动吞并战争的国家驱逐出奥运会,并在其宪章中纳入一个有约束力的框架,明确如何让相关国家的运动员参加奥运会。这样,国际奥委会就能充分重拾其最初的使命,即通过体育运动实现国际和平。
中俄接触日趋密切,这也带动了非洲大陆的一些国家,会不会出现一个类似于国际奥委会的国际体育组织,这种风险存在吗?
国际奥委会的大变脸确实可以解释为,它长期以来对出现能与之抗衡的国际体育组织心怀恐惧。
“国际奥委会的大变脸确实可以解释为,它长期以来对出现能与之抗衡的国际体育组织心怀恐惧。”
俄罗斯也确实在利用他们的体育外交来参与这种较量。2022年6月,俄罗斯体育部长、国际大学体育联合会前主席奥列格·马特钦 (Oleg Matytsin)就前往印度,将上海合作组织的触角拓展到体育领域。上合组织是中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于2001年出于经济和战略目的成立的组织,是相当于经合发组织和北约的组织。
此后,印度和巴基斯坦也加入了该组织,伊朗、白俄罗斯、阿富汗和蒙古也将很快加入。马特钦还与南非和巴西、波斯尼亚、马里和秘鲁以及一些海湾国家建立了联系,让人不得不联想上合组织的体育影响力正在扩展到“全球南方” (Global South)。
因此,在2024年,全球体育版图可能一分为二,一边是自由民主国家的奥运会,另一边是独裁政权的 “友谊赛”。这也是巴赫主席想要避免的,因此才会表现出出尔反尔的姿态。
国际奥委会能否保持中立?
在历史上,国际体育组织必须保持中立这个论据已被提出过,例如在柏林奥运会期间。1936年8月,当德国准备开战时,希特勒宣称:“体育竞赛以及体现骑士风度的比赛唤醒了人类最优良的品质。这种竞赛不仅不会分裂对手,反而会让他们在相互理解与尊重中团结起来。这也有助于巩固国家间的和平纽带。愿奥林匹克的圣火永不熄灭。”当时大西洋两岸数百万和平与民主的捍卫者要求收回第三帝国的奥运主办权,却遭国际奥委会拒绝,国际奥委会也因而为希特勒所用。这是国际奥委会历史上一个抹不去的污点,它至今仍不愿面对。
“由于在1936年拒绝收回第三帝国的奥运主办权[…],国际奥委会也曾为希特勒所用。”
置身事外就会让奥林匹克的普世性成为和平与人权破坏者的特洛伊木马。有了这个历史教训,国际奥委会必须学会选择和平阵营,因为和平与自由和人权密不可分。
从某种意义上讲,国际奥委会的幸运在于它没有仿效联合国模式,没有一个一国一票的大会和一个可以通过一票否决权叫停各种倡议的安理会。
由于国际奥委会的委员是自行选择产生,与民主毫不沾边,国际奥委会完全可以从争取自由的体育官员中选出其委员,而不是任由专制政权强加他们的选择。这样它才会成为一个完全自主的机构,成为体育界的一个民主与和平的监督者,并使运动员不必承担政治风险。只有满足了这个条件,有朝一日国际奥委会才能依靠自己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的荣誉。
(译自法语:瑞士资讯中文部,编辑:Samuel Jabe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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