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自己既是男人,又是女人”
16岁时,爱德华得知自己是双性人。这一诊断颠覆了他的生活。熬过了“噩梦般的几年”后,他开始试着接受自己,但至今依然时常感到不被他人所理解。这位32岁的日内瓦人对医生未能充分重视自己的病例而感到遗憾。
男女之间、爱恨之间、激情与绝望之间…… 集于一身的重重矛盾令他成为那个“让人不知所措的存在”。按他自己的话说,他就是一个“极度冷酷又过分敏感”的主儿,他为了被人理解而奋争,却又偏偏活在一个难以容忍不同的社会。
什么是LGBT和LGBTIQ?
LGBT是英语世界中女同性恋、男同性恋、双性恋、跨性别者的首字母缩写。有时也会出现的首字母缩写LGBTIQ则是指女同性恋、男同性恋、双性恋、跨性别者、间性人(Intersex)与酷儿(Queer)这一群体。当然还有其他的缩写指代其他群体,但他们的共性是:都不是常规的异性恋者。
几个英文字母背后,却掩藏着许多不同的生活轨迹、问题和困难。出于此种原因,瑞士资讯swissinfo.ch决定向您讲述每个大写英文字母下的故事。让LBGTIQ这个总体概念下的每个群体都发出自己的声音。让他们讲述自己的梦想、成就和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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纹身、唇钉…… 爱德华坐在妈妈凯特舒适客厅里,这一画面多少显得有些突兀。窗外,日内瓦港口的风景一览无余。在爱德华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幅黑白肖像,画上的祖先们好像也在专注地倾听爱德华曲折的成长故事。
“您是性别畸形人。您永远不会有孩子,也永远过不上正常的生活”- 这是医生告知爱德华是双性人时说的原话。爱德华当时16岁,独自一人坐在医生的诊室里。如今16年过去了,当年医生的冷酷“裁决”至今萦绕在他脑际。说到这儿,爱德华的声线被恨意冲击得微微沙哑。在医生眼里,他只是满足医学好奇的对象,而不是一个需要帮助的青年- 对此,爱德华母子感受相同。
男儿却有女人身
1984年出生时,没有任何迹象预兆着爱德华的性发育过程会遭遇变异。但是他妈妈却总是形容他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从幼儿园开始,这个不羁男孩儿的求学路走得便一塌糊涂。“10岁时,医生诊断出他有注意力缺陷,”凯特回忆道。他连续被两所学校开除,后来被送进寄宿学校。
12岁那年,情况更加恶化。和朋友一样,爱德华在蹿个儿。他也期待变声,长出体毛,拥有男人的身形。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更可怕的是,爱德华的身体反其道而行,“臀部慢慢出现女性的弧线,胸部也开始发育”- 对青春期的少年来说,这无异于噩梦。“在寄宿学校,我拒绝和别人一起淋浴,我觉得自己不男不女,一文不值。”
别人还净往他的伤口上撒盐。“他们叫我‘肮脏的同性恋’。”爱德华无法容忍这种羞辱,不仅仅因为他无法接受人们辱骂他的同性恋朋友,还有社会对双性人的不理解也让他非常气恼。“因为我的病名中包含‘性’字,人们就简单把我视为同性恋。事实上双性人和性取向毫无关系,” 爱德华高声强调,声音接近喊叫。他紧接着调整态度解释道:“抱歉,但是您一定要明白这一点。”
“因为体内缺乏睾酮,我的心理就像10岁的孩子,我肆意闯祸挑衅,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行为的结果,毫无底线。”
几年梦魇
到了16岁,医生终于确诊爱德华患的是先天性睾丸发育不全症,这是众多性染色体异常综合症中的一种。不同于男性通常的XY,爱德华的染色体呈XXY的结构,也就是说,他比正常男性多了的一个性染色体。爱德华的身体发育出现问题是因为体内不分泌睾酮,或者分泌量过少。医生于是开出每月一次荷尔蒙注射的治疗方案。“真的是非常疼,”爱德华说,“药液是从腰部以下注射进身体的,它在体内的流动很缓慢,因为是油状液体。整个晚上我都寝食难安,有时是一整天。”
为了减少副作用,医生后来改用膏药,痛苦减少了,药效也降低了。“我感觉不到任何进展。在那个阶段,我遇到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她说能够接受我原本的样子,说我不用再补充睾酮。” 爱德华被她说服,终止了治疗。这一决定意味着又一段黑暗时期开始了。
16-23岁之间,这位年轻人的自我认知经历了巨大的阵痛。“因为缺乏睾酮,我的心理就像10岁的孩子,我肆意闯祸挑衅,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行为的结果,毫无底线,”爱德华回忆道。跌入谷底的自信、无所适从和暴力倾向带给他的是“不计其数的麻烦”。他胸中满怀仇恨。“所有人都是我的敌人,甚至是我的母亲。但同时正是在这种恨的支撑下,我才活到了今天。”
“妈,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当恨成为一个人生存下去的理由时,它无疑也会孤立这个人:爱德华被一堵厚厚的墙包围,与周遭隔绝开来。“那几年真的是噩梦,爱德华完全迷失了自我。有时他穿着女孩儿的衣服来看我,问我,他是到底是什么东西,”凯特回忆道。作为母亲,她万分孤独无助,却得不到医生和精神科专家的指点- 心理疾病的理论已不足以解释她儿子的状态。“听着儿子反反复复地说要自杀,那种滋味苦不堪言,” 凯特眼含泪花地说。
走投无路的凯特开始自己搜集关于双性人的信息。在这个过程中,她决定写一篇关于特殊儿童母亲育子经验的文章。她发现睾酮缺乏对男性心理造成的影响,坚信儿子应该重新开始荷尔蒙治疗。“声嘶力竭的争吵,崩溃的眼泪,折腾了无数次后,我接受了妈妈的意见。为了降低患上骨质疏松的风险,我最终同意接受荷尔蒙治疗,”爱德华解释道。
23岁的青春期
某种程度上讲,这是一种解放。在睾酮的作用下,年轻人终于在23岁时迎来了自己的青春发育期。他的身体开始变化:颈部、肩部的肌肉群开始坚实,声线变得低沉。最重要的是,他得到了心灵的安宁。“真的是如释重负,从那一刻起,我变成了成人。”爱德华的母亲也得到了救赎:“性激素促进了认知能力,他对自己行为的后果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那几年的艰难时光让母子的感情纽带更加牢固,如今两人共同创办了SAMED协会(法)外部链接– 向特殊儿童和他们的母亲伸出援手。“我的故事也是我妈的故事,它让我们变得坚强,”爱德华说。
待建的未来
当谈到未来时,爱德华毫不迟疑地答道:“我看不到未来。” 和所有患先天性睾丸发育不全症的人一样,爱德华终生不育,他很难接受这个事实。“我感觉,不能生育这件事破坏了一切我和异性的关系。”为了远离烦恼,他迷上了摄影,梦想着能去哥斯达黎加旅行。
XXY,爱德华把这三个字母纹在了自己的胳臂上。如今他也能接受自己双性人的身份。他甚至从中看到了长处:“无论从主观抉择还是客观肉体上来看,我觉得自己既是男人,也是女人。我内在像女人一样有坚定的信念,同时肢体又有男性的灵活矫健。”
“我是自己命运的主人,我主宰着自己的灵魂”- 他的胸脯上黑色纹身写道。“恨不再会压倒我,它依然还在,但我学会了控制。”尤其是,单速自行车给他带来了快乐和释放。
“纹身帮我接受自己,骑车让我学会控制情绪,” 爱德华说。
双性人:极富风险的手术
瑞士每年有40名新生儿在出生时性别难辨。有时,婴儿性征在出生时无法分辨,但随着成长趋于明显。
在某些情况下,立即进行医疗干预是挽救生命的必须;而在另一些时候,医疗干预则并非必要。以往,大量儿童被施以手术,以获得可辨的性别。虽然手术结果无法逆转,医院在施行手术前有时甚至连家长意见也不征求。上世纪90年代的研究显示,很多过早接受手术的孩童成年后会出现生理和心理的问题。
医学界目前已转变观点,但法律上尚无相关定义。2016年,在《国家伦理委员会关于人类医学的报告》中,瑞士联邦政府强调:过早的、无用的医疗干预均为对人体的侵害行为。(来源:ats通讯社)
(翻译:郭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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